在客栈挨到傍晚时分,苏秦这才前往相府,相府管家亲自迎他进去,一进门就会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完全没有搬家时那种忙碌紧张人来人往的即事感,偌大府中悄无人声,他甚至看见一只花猫在廊下安静地舔着自己的手掌。
商鞅在花园摆下了简陋的家宴,一人三菜无汤,并没有家眷。只有苏秦和赵良二人陪同。
晚饭用得很安静,甚至有些沉闷,看见商鞅和赵良都没有说话的意思,苏秦也保持了沉默。
他不太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感觉,希望尽快知道谜底。
晚饭食不知味,饭后他们三人来到一间密室,墙上的青铜灯伴着幽幽的光,街上袅袅的茶烟让商鞅的脸上,看起来琢磨不透。
等三人在案几边坐定之后,商鞅用手捂着一杯清茶,缓缓开口说道,“苏秦,本侯今日早朝,向太子提出了辞呈,但出人意料的是,太子言辞恳切再三挽留,坚决不肯同意任何告老还乡,赵先生的意思是,这太子只是缓兵之计,秦公病重,现在秦国人心慌慌,周边各国也有蠢蠢欲动之势,所以仍需要本侯坐镇咸阳,安抚国内外的局势,不过一旦等太子顺利登基以后,可能会立刻卸磨杀驴。”
他停下喝了一口茶,玩味地看向苏秦,“太子挽留本侯,依你看,他的意图何在?”
苏秦转动一下手中的杯子,这个消息确实令他十分意外,他低头沉默了几分钟,这才清了清嗓子,放慢语气地说道,“在下赞同赵先生的判断,这确实像太子嬴瞐的缓兵之计,现在他最重要的是忙于登基大业,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相国,一旦秦公驾崩,上次朝廷下次黎民人心安定,这时才是对付相国的最好时机,相国不可不防。”
“你们二位都这么认为吗?”商鞅脸色沉静的看着赵亮和苏秦。
苏赵二人都微微点头。
商鞅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摩挲着,良久之后道,“本侯却不这么认为,你们不在朝中,没有看到他那时的殷切目光,当本侯坚决要辞行的时候,太子甚至走下堂来握住本侯的手,语出肺腑,说他以前年轻不懂事,既然日后为一国之君,但不以私心废国之大业,否则他就愧对先祖,也愧对正在病榻上的秦公,让本和不得不动容。”
苏秦扑哧笑了一下,“相国,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着太子倒像是一个枭雄,能屈能伸。”
“本侯阅人无数,若太子真在本侯面前演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商鞅不以为意轻哼一声。
赵良咳了一声,止住了苏秦,对商鞅拱手道,“相国,苏秦说的不无道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我对太子这个人的判断是,此人颇有城府,记得当年您将他的两位授业恩师割鼻黥面之后,他保持了惊人的克制,并没有在秦公面前,诋毁相国的声誉,苏秦说的对,此人来日必成为一代枭雄。”
等赵良说完,商鞅站起来,在斗室中缓缓踱着步,苏秦和赵良静静看着他,无声胜有声。
商鞅重新坐了回来,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记得孟夫子说,熊掌和鱼肉不可兼得,做大事怎么能一点风险都不冒险?”
他抬眼看向赵良,目光殷切,“赵先生,你是本侯最信任的门客,这样吧,明日将本侯的一家老小,由你亲自护送他们去齐国,隐姓埋名,在临淄给他们买一处宅院先安顿下来,若本侯曾在秦国有所不测,也死而无憾。”
赵良沉默了半响,缓缓起身拱手道,“赵良当年不过是一个落魄江湖的无名士子,却深得侯爷器重,委以重任,知遇之恩永记在心,此事一定办好,请侯爷放心。”
苏秦吐出一口气,看来这倔强的老头没法劝了,只有顺其自然。
……
回到客栈,他脑袋枕在手臂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想象太子目光殷切满脸堆笑,走上前握住商鞅的手久久不放的样子,怎么看都都有点矫情。
俗话说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商老头一开始就不想走,所谓相随心生,很可能迷失在太子嬴驷苦心经营的假象之中。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苏秦静静听了听,翻身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房门一米外停了下来,沉声问道,“谁?”
门口一个沙哑的声音,“我。”
苏秦笑容蓦地绽放,这声音像极了上次嬴瞐装男子的声音,他平静了一下兴奋的心情,拉开门闩,门外却空空如也。
正在疑惑间,脚下踩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弯腰拾起,是一卷儿帛布写的书信。
他关好门,用发簪拨了拨灯,展开一看,布上只写着一句话:今晚子时三刻,渭水酒楼门外见。
字迹清逸,每一笔最后的勾勒,秀气有力,这正是萧忆的手笔,苏秦看了又看,忍不住亲了一下,上面还有一种香水的味道。
子时三刻,相当于现在的晚上11:45,那座酒楼离苏秦住地大概有一个时辰的路程,看了看墙角的铜漏,苏秦必须提早出发。
他轻开后窗,在缝隙中查看,后面是一个小巷,在淡淡的月光下,看不见有任何人影蹲守。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长绳,绑在案几的一角扯了扯,然后将绳抛出窗外,沿着绳索悉悉索索的爬了下来,落地十分稳健。
根据商鞅制定的法令,从夜里亥时开始,咸阳城实行宵禁,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士兵,迈着冷峻的步伐匆匆走过。
今晚还好有月光,苏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