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依然继续着。无名是指挥者,他的双眼被杀戮的血红充斥。八百年来,他的样子总是温和的,平静的,只有父王死的那天,她才唯一一次改变了神情,才显示出了悲伤。而这种凶恶,这种残忍,这种疯狂的样子,却是第一次。
也许是对的,“所有人,都是坏性与善性的结合体。”包括我的,至今最亲最亲的人——无名。
似乎,他才适合做幽风的王,而我,却永远不能。
我像是丢掉了红色莲花的孩童,一步步无边无际地向不知什么方向的地方走着。行尸走肉。
身边的墨朱平民,他们逃难着,他们对着我小声地说着:“就是那个暴君!”
“暴君!”“就是他!”“暴君!”“暴君……”
暴君……
是我?
是我。
是我!
我……成了人们所说的暴君……暴君。
我丢掉了灵魂,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死亡的白色,只有“暴君”的回音注满整个空间。
“你可以制止这场屠杀……”父王的声音慢慢回荡在白色的世界里。
我惊慌的像个孩子……
“你是王,你可以……”
我摇着头,看着父王若隐若现的幻影,“我不是王,我不配做王。”
“每个人……都是王,不论是自己的王,还是国家的王……”父王顿了顿,“没有配或者不配,只要一个人有头脑,只要这个人降生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一个王。他主宰着他自己的生活、生命。而你,你主宰着整个国家的生活、生命罢了……”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样说。
父王笑了,如同那个死前的温暖一笑,甚至比那个笑更温暖。
“孩子,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就算,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也要坚强。坚强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孩子。记住我的话,王不是冷漠的代名词。一个王若没有一颗温润的心,那才不配做王,甚至都不配做人。孩子……”父王走了过来,他那虚无的手掌抚在我的头上。他轻轻地,声音如同破碎的月空。
“王的内心是温暖的,甚至比太阳还要温暖。王应该是理智的,而不是冰冷。理智不等于冰冷。”
然后,父王慢慢融成白色。
不知道为什么,父王说了那么多话,可只有一个声音在继续:
“坚强吧……就算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
就算。所有亲人都不在。
“安……天神传递的名字真好。你看,他多安静。”是母后的声音。
……
“孩子,现在你是爸爸最亲的人了。”是父王的声音。
……
“王子,我叫无名。”是无名的声音。
……
“别哭了,王子。我帮你拿回来。”是无名。
……
“孩子,听无名的话。把他当哥哥待。”是父王。
……
“王子,你长大了。你以后一定是个伟大的王。”
……
“孩子,你看,这是幽风第六次大雪。”
……
“王子!过年了,送你的。”
……
无名的笑容。
父王的冷峻。
母后的温慈。
这一切都在浮现,这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而这一切,却再也不能寻得了……温暖的残存已被战争的焰火灼成了灰土。
时间。在我的脑海里后退着。掠过了屠杀,掠过了雪季,掠过了无名的泪,掠过了汐的梦,掠过了父王的死,掠过了汐的发丝,掠过了一切,掠过了所有……
当所有人,都不在了……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莫大空阔的宫殿里的萧条。在萧条里,只有我在孤单的伫立,没有父王,没有母后,没有无名,更没有汐。
那一刻,我留不下任何眼泪。那一刻,我的泪水或许已经空了。
父王所说的坚强,又在何处?我做不到。
至少现在的我,做不到。
无名从来没有流过泪。出了几天前的那唯一一次。
无名的泪确乎比珍珠还要珍贵。那应该是很坚强的吧。
无名……又想到了无名。
思绪的白色,又将我带入过去的时间。
第六次大雪里,无名抱着我,像抱着自己的弟弟。雪落在无名的肩头,落在无名的发丝,落在无名的剑眉,落在无名挺拔的的背影上……
雪落,无音。
我那年,正好一百岁。无名正从寒冷的山里抱着我走向五十公里的幽风。每个百岁王子,都会被送到寒山,经历这种百岁的磨难。
“无名……”我动了动乏力的嘴唇,望着无名坚挺的下巴和沾满雪沫的睫毛。
无名低下头笑着,那个笑容甚至足以融化整个雪季。我在那一刹那,被世界全部的温暖所包容的一刹那,泪水不争气的全都涌了出来。
无名笑着,抚摸我的脸颊,帮我把泪水拭去,“安。哭什么?每个王子都会在百岁时被送到寒山……”
我突然问,声音回响得比落雪还轻:“你为什么抱我回去?规定不是……要我自己走回去。”
无名愣住了,睫毛的颤抖把雪沫都抖了下来。他抬起脸,不去看我,“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他。
无名不再回答。走了很久,他才突然说了句像是自言又像是回答的话,那句话萦绕在耳边,若有若无。
“你……像我弟弟。”
可此刻,无名却变成了那种模样。凶恶,屠杀,让人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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