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哪都有你们瞎蹦哒……”小姑娘郁郁嘀咕。
雷扬泽挑起半边眉,“不是我们,是阿尼——”
瑞丝瞪他。
男人只好挑起另半边眉,把先祖的名字咽回嘴里。
其实话讲到此,瑞丝也转明白了。她别的地方或许迟钝,但神怪方面总是相对敏感些。
霍华德先生的厄运系魔化一途,切贝丽斯夫人却想替他转嫁于人,这和从健气少女们身上偷偷刮一片两片灵魂碎屑下来可不一样,是能瞬间剥夺人性创造妖物的行为,别说被转嫁者承受不住根本无法实现彻底的交换,那篓子捅出来雷扬泽首先就不会容忍。
因此,聪明的切贝丽斯夫人想出一个办法。她给那件恶意满满的裙子改头换面一番,也许是重新拼接过,也许是缝进了蓬蓬裙里做内衬,总之她很厉害,厉害得连雷扬泽都被瞒得一无所觉。
至于为什么选中瑞丝,理由极其简单——世上简直没有比女巫这种接近魔鬼又不会被同化的灰色生物更适合了。
只可惜她瑞丝和别的女巫不同,她所惧怕的……和霍华德先生一样,即使相互交换厄运亦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冥冥中各自加快了这个可怕的进程。
谁敢说碰见俄尔默仅是个偶然的巧合,而不是必然招致的结果呢。
瑞丝舌尖有些发苦,真难为自己还为当日切贝丽斯夫人微妙的善意而雀跃,毁了人家的裙子后且巴巴地想修补完美——又怪不得雷扬泽说没必要了。
果然切贝丽斯夫人冷硬的心不是我等鱼唇草民攻得破的。
沮丧归沮丧,瑞丝却意外的平静。于是她捋捋狂野自我的乱发,嗯一声,“事儿出也出了,想别的办法。”放屁!要不是看在雷扬泽的份上,老娘非划烂你的脸不可!
雷大少敏锐接收到空气中隐约飘散的狰狞,动了动嘴角,决定转移话题。
“如今下城的暴乱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安全起见还是即刻出发。”
切贝丽斯夫人抠着鲜红的长指甲冷然无话,霍华德先生垂手摸摸她凌散的鬓发轻声道:
“抱歉,给你们招麻烦了。”
雷扬泽虚虚敛眉,“……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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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真不像一家人,各种意义上。”瑞丝想起走前切贝丽斯夫人那尖锐怨恨的一眼牙疼不已。
雷扬泽站在窗前眺望不复平和的远方街道,瞳心被乍亮的天空映出一丝丝的红。
从下城燃起的赤色火焰将整个柏拉困成了一座围城,骑士卫兵、妇孺平民的血毫无区别地在平滑的石板道上蜿蜒,悲怆如泪痕。
瑞丝沉默片刻,“其实……你以个人身份去看看又没关系。”
她不太清楚雷扬泽究竟是怎么看待柏拉动乱的,那些军事啦战略啦,阴谋阳谋啦她实在不懂。
她懂得唯有窗前这男人平静之下的哀伤。
也许是因为和父母濒裂的亲缘,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如何也不省心的情人,也许是因为亲眼瞧着被一寸寸毁坏的故乡……她仅仅是觉得实在忍不下且不方便现身的话,完全可以让万能的巴斯大神小小伸一下援手,再不济带个面具变个装都行,哪里困难到只能呆在家里观望的地步?
书房里寂静良久,掺着几缕潮湿铁锈味的夜风透过窗缝固执地吹进来,拂得满地纸张沙沙细响。
“柏拉需要一次洗礼。”男人缓声道,“上下城的壁垒总有一天要打破,现在正是新旧交替的好机会,王室衰弱,神殿势微,内有官吏倾轧,外有内患叛党,掌握财源的中小贵族几被清理一空,大权在握的深门贵族万事不管——即使在军大臣眼里这不过是次错漏百出的行动,他搓搓指头就能按下去的火头,但在那些前提之下,亦会燎原。”
瑞丝眨巴着眼,有点惊讶他居然会跟她说这类政事,另外说起来……
“所以,你知道卡里德·爱尔兰贝身兼两职?”不过也对,没道理她都能发现,他却一无所察——作为领主和下城小头目,自导自演自针自对了一次流血暴动,真特么精分无下限。
雷扬泽再次道:“他是个正义有高才的人。”
瑞丝撇嘴,真没看粗来。
“破而后立的方法并不新鲜,甚至称得上粗暴,我想得出,他想得出,别人自也想得出。”雷扬泽依旧平和的嗓音里终究带上了一丝喟然,“但是,能如此果断下手的,这么多年也就他一个。”
瑞丝张张嘴,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选择站在窗前旁观。
这变革,这动荡,这牺牲,这喧阗盛名和即将来临的新时代,都要彻底属于卡里德·爱尔兰贝。
她叹口气,心中顿时柔软一片,三两步上前抱住那笔直的背脊。
男人啊,清醒着逞强。
天色微曦时分,杰斯敏宅开放了半部城堡用于避难,只提供基本的食宿,不接受任何平叛建议和会面请求。
这让向往着雷扬泽之名的人们感激而又万分失望。
与此相对,卡里德所率的城防军和领主府骑兵却一夜间大放异彩,不仅迅速收回各处关要,甚至成功镇压、不,应该说是招安了下城乱军,一时在整个柏拉呼声炽烈。
瑞丝听闻,倒真是有些佩服对方了。
精分归精分,居然能滴水不漏到这地步显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瞒着柏拉上城的普通百姓她理解,毕竟从经济抑或文化而言他们才是一个城市的中坚力量,让其知晓最近崇拜欲死的领主大人也是破自己家园的罪魁祸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