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太上看着在自己跟前小意殷勤的圣人,喟然长叹——按急烈时疫焚化了史氏,却放过了荣国府和保龄侯府,让皇家接此事收到了最佳的效果。儿子的心到底是仁慈还是冷酷,他不想去探究了。
“明允,你不用担心朕。朕没有不高兴。”
圣人笑笑,仍耐心地轻摇纸扇煮水。他不想圣人操劳了半生,晚年还为臣子内眷的不晓事,在心里存了不痛快。史氏已亡,且是由史侯第一时间出手,保龄侯府是知道分寸的。荣国府父子事后的补救措施也到位,放过无关的活人,才是上策。
如果可以,任何事他都不想搞株连,只是办不到而已。
“父皇,您常说儿子煮的水泡茶好喝。这两日朝政不忙,儿子就过来多多尽孝,也给长泰做个榜样。”
长泰是太子徒亘的字,由太上所取。
太子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太上。
他知道皇祖父与老国公,相伴了五十多年了,真的怕皇祖父为老国公的事儿,郁结在心,影响了身子。可他自己又认为依照律法,父皇已经是徇私了。
唉!太子发愁,这事儿要是自己处理,徇私——是不可以的;但把荣国府和保龄候府都除爵,又有些过了。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他纠结了几天,也没想出来。他想等皇祖父缓缓了,再请教吧。
儿子和孙子这样关心自己,太上觉得心里很熨贴。自己现在的晚年生活,与梦里把皇位传给老四后的日子比较,是天与地之间的差异啊。
“你们父子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不错,朕是拿贾代善当半友,但他同时也还是臣子。臣下犯错,你徇私舞弊,未按律例惩治他们两府,已经是放过他们了。你当父皇是老糊涂,不辨是非了吗?!”
圣人赶紧给太上皇奉上一盏茶,赔笑道:“父皇,儿子哪里会这么想您呢。荣国府和保龄侯府,是跟随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遇到这样的功勋世家,只要不是谋反、还未惹出人命的事儿,儿子都谨记您的教导呢。只要是能抬抬手就过去的事儿,儿子绝对不会揪住不放的。”
太上接过茶盏,轻嗅茶香,陶醉了片刻,才轻呷入口。
“那些惹出人命的,你可就不能手软了。”
太上说完这话,觉得有点多余,讪讪地搁下茶盏。
“父皇,儿子记得呢,只有这些人,才会与大景同荣华共患难。儿子任何时候,都会秉承您的心意处理政事。”
太子早习惯父皇时不时就这样奉承皇祖父了。
太上心里舒服了一点,觉得这事儿可以练练孙子。就看向太子说:“长泰,南安郡王府的事儿,要是交给你,你想怎么处理?”
咣当一个大雷,砸得太子有点发晕,他现在就在纠结这事儿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
“皇祖父,孙儿认为父皇徇私,给荣国府和保龄侯府的处罚太轻了。要是南安郡王府提出比照荣国府来处理呢?”
圣人端着茶盏,闲闲地撇着浮沫,慢悠悠地笑着对太子说:“可以啊。让南安郡王勒死他的亲娘老太妃,然后焚化了。但前提可是要退回去所有的利钱、不收本钱、还没惹出人命啊。要是有穷苦人家,为了还利钱,卖儿卖女了,他们得负责把人赎回来。”
“这……”
这好像也太难了啊!放印子钱就是图赚利钱啊。让父皇这么一说,不仅得不到利钱了,还得添了本钱进去。还要南安郡王先勒死自己的亲娘?
他看向太上皇,太上皇垂目看不出来表情。再看父皇,父皇是一幅好整以暇的悠然模样。
圣人看着太子纠结的小模样,心里好笑,淡然地追问他一句。
“长泰,你认为在王府和老太妃之间,南安郡王会选择谁?”
太子咬唇沉思一会儿,难以替南安郡王选择。
“皇祖父?”他向太上求救。
太上垂目喝茶,装作没听见孙子的求救。
“父皇,”太子见太上皇不肯帮忙,依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回答:“南安郡王府放印子钱,要是儿臣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为了还朝廷的欠银。勒死老太妃,除了赔上一笔本钱,还不上欠银的事儿,还是在那儿没解决。所以南安郡王不会勒死老太妃,应该想别的法子,保住郡王府。”
“什么法子啊,长泰?”
太子低头苦思,挺好看的俊脸,不自觉地皱成了一团。
“长泰,摆在南安郡王面前的,不仅有朝廷的欠银要还呢。老太妃撺掇其他诰命、领头放印子钱的事儿,该怎么处罚呢?是你原想的按律例来,还是你要帮他想出个什么法子来?”
“父皇,儿臣觉得应该按律处罚。可按律处罚,又好像有点过了……”
“旺财,传旨,点齐两队御林军,护卫太子去南安郡王府。
太子惶惶地站起来。
“长泰,你去问问南安郡王,看他怎么选,好不好?”
圣人把太子忽悠走了,太上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仰天大笑。
“明允,明允,朕白为你担心几十年啊。”太上笑出了眼泪。
“父皇,您为儿子担心什么?”圣人递了帕子给太上拭泪。
“你小时候啊,和恩侯打成一团,有时候还真没少吃亏。可你还不让内侍帮忙,又不肯用太子的身份压他。朕要给你换伴读,你也不肯。你嫌弃那些见了你就唯唯诺诺的孩子。父皇那时候就开始担心你,担心你不会用皇权,连对内侍宫人也都舍不得斥责,太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