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房里连浅浅的呼吸音都在群臣磕头后消失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
英国公张惟贤被都督府的传令兵从军营里叫回来。他一路驭马驰骋都在猜测传他回来是什么事儿。心里最担心的是辽东又起了战事。匆匆在宫门前下马,验明正身后就往乾清宫赶。
初秋的京师,最是怡人的天气,不太远的一段路,他居然走到身上发热了。可到内书房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小宦官对他杀鸡抹脖子的挤眉弄眼动作,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听到那孱弱的少年天子,中气十足的冷冷斥责,清晰入耳。
“九边重镇,已经丢了铁岭、抚顺了,这是要准备把奴儿干都司全丢掉不要了吗?萨尔浒战败损兵折将、丧国失土,神宗帝三十年不朝,你们怎么好意思要把他如历代宵衣旰食的帝王一样风光大葬!”
朱由校拍桌。
“他配吗?他不配!辽东那里还有几万将士暴尸荒野没有收殓呢。现在要增援辽东的两万将士,朝廷连他们的军饷和军械都凑不出来,你们就是把朕的皇祖父给风光大葬了,难道就不怕太/祖爷把他从阴间踢回来?先皇倒在女色上,你们怎么还能昧着良心给他风光大葬?他与国与民有何益处?”
跪着的人听得心里直发毛,哪有做孙子、做儿子的这样直面谴责祖父、父亲的过失,这是大不孝啊。
可是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指责他不孝,他说的都是实话。
李汝华低声说道:“先帝潜德久彰,甫上任就开内库支付了九边的军饷二百万两、罢矿监、停矿税、起复旧臣,与社稷有功。”
朱由校立即冷笑着反讥道:“那是父债子偿罢了。欠了九边将士的军饷不该还?还是你们文臣是打算人死帐烂?皇祖父垂拱,你们文臣治理了三十年的天下,一面指着将士用性命来保疆域平安、保你们高高在上的尊崇荣华,另一面却不肯及时支付卖命钱,凭什么啊?”
定国公随着文臣跪倒在一边,埋着脑袋嘴角直抽搐,好悬没笑出声音来。
“再有罢矿监是值得称道的事情么?你们文臣要是能制定出来合理的榷税,天子何须用矿监招来骂名?为什么要停矿税,难道天下就只有种田的民户该缴税,商人就可以不缴税了?”
李汝华嗫嚅,“陛下,太/祖有言‘曩者奸臣聚敛,税及纤悉,朕甚耻焉。自今军民嫁娶丧祭之物,舟车丝布之类,皆勿税。’”
“□□还把贪污的官员、叛逆者剥皮添草了,给建奴运输茶铁粮食布匹的商人呢?”
张家口走私的事情是遮拦不住的秘密。朱纯臣讶异地抬头飞速地偷窥一眼新君,却正好与新君的犀利眼神对上,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好像被扼住了喉咙般。
“成国公,你记得欧阳伦是怎么死的吗?”新君阴恻恻地问。
朱纯臣干嘎巴嘴发不出声音来。
除了名义上没读书的新君,在场的读书人都知道欧阳伦是太/祖的亲女儿安庆公主的驸马,因为走私茶叶出境,从中谋取暴利而被斩。
朱由校竖起手掌,“建奴以牛羊肉为主食,并没有足够的粮食、茶叶、布匹、铁器等,为什么他们能够源源不断地得到这些物质的补给?你们说没有往建奴那边贩卖禁物、走私的商人参与么?
在张家口走私的商人,他们给建奴输送的铁器、刀枪,就砍在参与萨尔浒之战的将士身上。满朝的文臣武勋都算上,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在卖命守边的将士身后动刀枪。
朕查到一个就要剐一个,什么世袭、什么士子的名头都保不住全族人的性命。朕要看看还有谁敢给张家口那些违反朝廷禁令的商人做保护。
朱纯臣低下头去。
在门外听着的英国公热血激荡,是啊,要是边关的将士有足够的军饷,哪里还会给那些在边关走私的商人便利呢?
他这想法要是敢现在说到新君面前,新君会啐他一脸的。
“没得到军饷的是底层的士卒,那些握有通关便利的军将,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所以,不仅要关闭张家口,而且不论商人贩卖什么都不能再免税。因为商人享受了农人税赋支撑起来的边防、享受了大明将士带给他的安宁、享受了出徭役的农人修建的道路、享受了州官县令让大明境内安然有序的付出。商人获得了暴利而不征税,与种地农户相较,天理何在?他们不纳税,凭什么啊?”
凭什么呢?跪下的人都不说话。英国公立在门外,在心里悄悄说:凭他们都分润到好处了呗。
可是跪着的文官,从新君的话里听出来要重收榷税的可能。
“陛下,才罢黜了矿监榷税,这不能就立即重开呀。”
李汝华的话换来其他人的附和。
“朕没有说立即开榷税。你们都起来,现在跪朕有什么用。九边的将士等着援军、九边的百姓等着朝廷发兵,你们都起来做点有用的事情。”
没人起来。
不是立即开榷税,那就是以后还是要开了?几部尚书不用交换意见,就不约而同地想在今天掐灭新君重开榷税的打算。
“还请陛下应诺不再开榷税。”
朱由校气得直拍御案,“你们是不是觉得一跪可以解决了所有事情了?是不是觉得不开榷税就可以国太民安了?
垂拱而治,朝廷把事情都交给你们文官来治理了,治理到现在就是一问三不知。太仓库没有支付将士的军饷、军械,你们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