燮千独不认得吕光,三年前的春龙节,他也并没去参加,但他却对吕光的平生事迹,知晓的是一清二楚,他认识遍布在那只巨鼎之上的神秘法阵,便是上古杜子所创的‘八阵图’。
据说,天下间唯一晓得八阵图画法的那个道人,便是吕光从琅琊王氏一族手里给救出来的,再加上这只蕴含着雷电之力的巨鼎,摆在眼前,燮千独已确信此刻神魂显形的这个道人,便是那消失了三年之久的长生殿之主。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知道雷赤云守护已久的那只‘禹王鼎’,最终是被吕光给秘密得到了,后来为了此事,他还着实惋惜了许久。
他虽是第一次见到雷鼎,可他对吕光的道术却并不陌生。
白骨观、三昧真火、净心化神咒、念雷成真,还有吕光在皇宫观星台之上所施展的那‘潜渊缩地’的神通妙术。
他对这些道术,知之甚详,恐怖比吕光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要清楚。
但他以前从未见过吕光。
那燮千独为什么会对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道人,如此关心重视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真的是将吕光当作了必须要杀死的仇人。
可他跟吕光之间,又是远无仇,近无怨。
他究竟为什么非要除掉吕光呢?
燮千独眉头微皱,满是厌恶的说道:“我讨厌你们道人,尤其是你这个近来想要重整道门,自诩为救世之人的长生殿之主。”
对,他的动机和理由,很直接,很简单。
就是讨厌!
他讨厌修道者,因此才想要杀死吕光。
虽然他远在西秦,但他对发生在中州和荒州的事,却十分关心。他的手头,堆叠着吕光从百草园营救出白鬼之后的所有情报,乃至连吕光在荒州的所作所为,都详尽的可怕。
厌恶道人,憎恶道术,是他一直以来修真炼气的唯一动力。
他甚至连那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都不在乎。
他之所以在渡过了风劫以后,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天谴神威的惩罚,偷偷留在太虚幻境,目的就是要为了彻底铲除遗留在人间的道派余孽。
靖道司?
哼,靖道司诛灭道人的手段,又怎有他的毒辣?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从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
他是宗师,大宗师,是西秦千万子民崇拜的对象。
这些年,他变得越发孤独起来,因为潜藏在西秦境内的道派,大都已被他给杀光。直到中州长生殿死灰复燃以后,他才恢复了一些斗志。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遇见吕光。
他很激动,兴奋之余,燮千独仍不失冷静。
他受了伤,气海受震,体内真气乱窜不停,如果这个时候,选择跟这位道术深不可测的长生殿之主交手,只怕就算他是气贯百窍的元气真人,都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战则必胜,这是他一贯的处事作风。
更何况,下面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绝不能败。
这里是库齐郡,离西秦侯城还有上千里距离,再想遣派气功高手前来此地,已是万难来得及。下方这些‘银狼军’的力量,在神魂鬼仙的面前,可以忽略不计,关于这点,燮千独还是心知肚明的。
尽管他很想在此地解决掉吕光,然形势逼人,他左思右想,为今之计,只能暂退,等待恢复元气之后,再做打算。
他心里翻江倒海,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不能露出半分异样,更不能让吕光察觉到他已身受重伤。
燮千独俯身望向黄金城内某顶帐篷,他似乎已透过篷布,看见了一个脸庞瘦削、微闭双眸的年轻人。
他沉默了会儿,忽而说道:“你不惜暴露身份,祭出雷鼎来保护城里的人,待得明天一早,你还活着的消息,便会传遍关内外。”
他紧接着又说道:“可悲可叹!堂堂鬼仙,众矢之的,天下之大,无处容身。试问修道又有什么好?”
燮千独这番话看似说的没头没脑,毫无来由,但他知道,吕光一定明白其话中的深意。自从周文王定鼎天下之后,修道者便成为了过街老鼠,终生过着不见天日、东躲西藏的生活。
哪怕如今道派出了一个吕光,也是很难改变这大势的。
“这么多年来,你们艰难地苟活于世,维系着道统传承。可怜又可敬。以你今时今日的道境,想必也已知晓,世间十之八九的道人,所修炼的道术,都是残法、伪道!这也是为什么气功能如此轻易克制道术的重要原因。你以为自己很特殊,能改变这一切?在本太师看来,仍是无用。大势所趋,天命难违。你们道人信天拜地,应该比我们修真者更懂得天意。”
燮千独盯着只那兀自在散发着滢滢青光的‘雷鼎’,目中露出嘲讽之色,继续说道:“你不管是用何种方式,都已不可能重塑道派辉煌,此乃天意!”
吕光当然听到了他这段长篇累牍的话。
他依旧没有说话,还是用沉默来表达态度。
他也已经想到,燮千独迟早会认出他。
这些话,显然意有所指,只针对吕光一人,旨在动摇他的道心。
燮千独昂首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层很奇特的笑意,悠然说道:“朗空无云,明月照人,今夜实在是不适合杀人。罢了,罢了。”
他说罢此言,身影旋即变得模糊轻淡起来,好像真的化成了一缕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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