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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不是叙话的地方,扬州的城门也不便开太久,双方行礼毕,互相简略介绍了下,就乘车骑马入城。
沈清猗坐回四轮马车,清冽目光透过明净的玻璃车窗,打量着这座久违的城市。
扬州在她记忆里的熟悉度,仅次于她的出生地湖州(吴兴)。
十年前父亲沈纶迁调扬州刺史,莱国公府一半家眷随他任上,其中就有沈清猗母女,但不到一年,就被嫉妒的陆夫人以侍奉太夫人为由,将母女俩遣回了吴兴沈宅——沈清猗倒是如鱼得水,因为她母亲的娘家是湖州首屈一指的杏林世家程氏,据说祖上是道门先天宗师药殿掌殿抱朴子葛洪的记名弟子,从此医道传家,沈清猗与外祖一家私下往来密切,在学医方面得到外祖父的帮助甚多——直到太夫人过世,沈清猗和母亲才又被父亲接入扬州,直到她出嫁河西。
如今,再次行进在这座城市的杨树大街上,沈清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条纵横内外城的十字大街还是那么宽阔,两边高大的杨树夹着茉莉花树,在春风中还是那么的青绿养眼,蝴蝶花纹的赭红砖道还是那么美丽独特;但是路上的车马行人却极其稀少,显得寥落又冷清。
这却不是她记忆中的扬州了。
那是仅次于建康府的东南第二大邑,处在长江与南北大运河的交汇处,地理得天独厚,大唐南北的铁粮盐钱的运输都要经过这里,南来北往的商货也要经过这里,商业繁荣带来了市井人烟的稠密,经过二百多年的承平之世,人户愈盛,仅扬州城内的人口就超过了六十万,每日里各色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有富庶的扬州人,也有他州的商人,前来游历的士子文人,以及南下北下的僧道和武者,还有侨居扬州的波斯、大食胡商,来自南洋诸国的僧侣、道士,以及天竺的佛僧,还有新罗、扶桑这些藩属国的商人、学子和僧道,在贯通内外城的十字大街上走一遭,几乎就能看尽大唐南北的服饰及周边诸国的胡服异装……
在沈清猗记忆中,这是一座繁荣热闹又追求新鲜的城市,每天都是生机阗然的。
而今,车马喧阗的长街上仿佛遭遇狂风摧过,呈现出一种行人寥落的萧条。
疫案中道,从发现第一例“疑似霍乱”的病患死亡起,六日内就死了三百多人,至统计时止,已死亡九百六十八人,隔离的疫者有三千八百余人。相对于扬州城六七十万的庞大人口,这个人数不算多,但瘟疫最令人色惧的就是它的传染,一旦无法遏制,成千上万人死去,就是指日间的事。官府公告一出,扬州士民都人人惶恐,紧闭门户,除非万不得已才出门,宴会、踏春之类更是绝迹,街市的铺子都已关了,只遵照官府的命令开着药铺、米铺和菜市——城中百业关闭,自然一派萧索景象。
瘟疫猛于虎也!
沈清猗不由默默一叹。
但城中车马行人虽然寥落,却并没有给人一种死寂感。
这座城市仍然是活的。
从迎接他们的这些扬州官员身上,可以看出焦虑忧急之状,却还没有到恐惧绝望的境地,这表明城内的瘟疫至少从传染得到了控制,同时还因为这些官员有一位主心骨,给予了他们希望和支撑的力量。
这当然是她的父亲沈纶。
作为淮南东道的最高长官,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坐镇城中不离,已经足以给予百姓安心感,而一位甲姓世家的家主所带来的人心安定的力量又远胜过其官职,即使城内权贵也安定下来,没有惶恐得四处钻营想出城——在没有确定疫病潜伏期有多久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城,哪个权贵又能贵过吴兴沈氏的家主呢?即使还有甲姓世家的子弟在扬州任官或居住、游历的,她的父亲也能将他们压下来。而没有一个权贵放出城去,下面的人心自然更加安定了。
至和师兄在疫案提到扬州景况,说“疫患虽多,而肃然有致,井井有条”,这与沈清猗想象的情景无二致。
她的父亲沈纶虽说在后宅事务上有些“且作糊涂”,但在为政处事上却是洞察清明,小节不会计较,但大事绝不含糊,一旦行动就是雷厉风行,不徇情面,极具风骨和魄力,将疫病困城的扬州整治得一派肃然又安定,并不让沈清猗觉得惊讶。
车马在寥落的大街上行进得很快,不多时就从外城入了内城,至十字大街的交汇处时,沈纶让诸官员都离去,各回道衙和州衙处事,他与扬州刺史则领着太医署太医丞和扬州医官局负责人继续相迎,策马折入北杨树大街,行出两里再踅西,一直到内城西北位于梅花岭下的栖鹤观。
道门的药师都住在这里。
道潇子三人的住所早已安排好了,行李马车随着观内道士指引继续往内去,由侍人们各作安置。诸人在观前下车马,沈纶与道潇子寒暄几句便话别,又对行礼送别的沈清猗道:“如今疫情不容乐观,十七既是药师,当以治疫为首。待疫情松缓了,再回国公府,拜见你母亲不迟。”
他说的“母亲”当然是指陆夫人。
沈清猗自不想在这个时节还要与陆夫人周旋,虽说住在道观是情理之中,但不回国公府拜见嫡母也说不过去,如今有了父亲这么一句,便省了她的事,也不会传出“庶不敬,不孝”的名声。
沈清猗知道父亲虽然“且作糊涂”,却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