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舱常年在水下,货物堆积,阴暗潮湿,那些船夫身上皆是一股咸臭味,更何况他们的被褥。月夕一听便捂住了鼻子,拉住了靳韦:“不换便不换,小师兄坐下来,陪我吃一点东西可好?”
她一再寻衅生事,无非是借机瞧瞧这船上的情形,好设法离开。可靳韦晓得她的脾性,哪里会有一点机会给她。她见机快,既瞧清了这局面,索性安之若命,拉着靳韦只说要聊天。
靳韦瞧了一眼小案上的饭菜,叫道:“靳伯……”
管事靳伯便一直候在外面,不声不响地进了来。靳韦吩咐道:“将这些撤了吧,送两份素面进来就好。”靳伯恭敬地应了,抬头瞧了瞧月夕,月夕也正望着他,笑得又娇又软。
可这样麻烦的姑娘,便是笑得再好看也不讨人喜欢。靳伯翻了翻白眼,将饭菜端了走。
不过片刻,他和另一人,一人端了一个小案,分别放到了靳韦和月夕面前。两人身后跟了一个婢女,手里托着几件织物。她到了月夕身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是一套白色的女子深衣,几块干燥的布与绸缎,大约是准备了给月夕换洗之用。
那婢女放下东西,又跪伏在地,对着月夕与靳韦道:“吕盈叩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吕盈……”月夕这才想起她来,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瞧了她几眼。早上在那小船上惊鸿一瞥,已然觉得吕盈眉清目秀,眼下她收拾干净,换了一身船上的婢女装束,更显出了几分小家碧玉女的水灵秀气。
月夕伸手拉起了吕盈,笑道:“不是我救你,你死了活了与我也无关。要谢你便谢我小师兄罢。”
“姑娘,少主人收留了我,叫我服侍你……”吕盈又再拜伏在地。
“你留下她了么?”月夕转身问靳韦。
靳韦嘴一撇,状似无意:“靳伯问了她,说她无家可归。我记得你在山上时也总有一个人伺候着你,想着你在这里也得有个使唤丫头,就让她留了下来。”
“小恪与她怎一样?”月夕笑道。
“小恪。啊……对,那傻小子是叫小恪,还陪着你么?”靳韦也笑,“你一个姑娘家,肯叫一个闷小子服侍,难道还瞧不上这样一个标致的丫头?”
“你总叫他傻小子……他可不傻。”月夕哼笑道,“吕姑娘这样秀气,怎么能让她做我的丫鬟?”
吕盈听见两人虽在斗嘴,却皆称赞自己容貌,不禁有些羞稔。她偷偷抬起头,恰看见靳韦正侧头瞧着自己。他面容斯文,姿态俊雅,嘴角似带了一丝笑意,风采与她从前在渔村里见过的男子皆大不相同。她忽地心头一跳,连忙垂下了头来。
“确实有几分颜色,我见犹怜。”靳韦点头,笑容中又多了两分轻薄。吕盈亦听出他话语中的轻佻,胸口一阵发酸,揪住了衣襟,可不知怎的,又觉得酸楚中泛着一丝莫名的欢喜。
忽听得月夕在一旁问道:“吕姑娘,你上次同我说的雅秀坊是什么地方?”
她随口一问,打断了吕盈的如飞思绪,只是这问题又叫人有些为难,吕盈半晌才道:“是那些男人喝酒的地方……”
“那便是酒楼了。那个公治常是要卖了你去酒楼做婢女么?”月夕又问。
“不是……”吕盈的脸涨得通红,她又揪了揪衣襟,想了想,低声道:“去雅秀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月夕咯咯地笑起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是祖奶奶常常同跟她说的一句话。她一直也似懂非懂,祖奶奶到底见过多少男人,才能说这样的话?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可那个大梁城内的人呢?从前曾听祖婆婆提到他的名字,且夸奖了几句。
还有那只姓赵的老狐狸……祖奶奶见了定会觉得他有趣。月夕想到赵子服,不禁笑着咬了咬牙,哼了一声。
吕盈却没想到月夕这样说,忍俊不禁又顾忌着靳韦,伸手便捂住了嘴巴。靳韦瞥了她一眼,笑斥月夕道:“死丫头……你这话是在骂我么?”
“我怎敢骂小师兄?”月夕亦笑道,“可我不明白她说的雅秀坊是什么地方?”
“高唐之客,朝云暮雨。不过是神女之所罢了。”靳韦笑道,“如此可明白了?”
月夕皱了皱眉,又笑道:“明白了一半。若是能去见识一下,才好。”
“好,若有机会,便带你去瞧一瞧。”靳韦淡然说道,却冲着吕盈挑起了眉毛,眨了眨眼睛,似是在说:我不过是敷衍她。
他又一次这样轻佻,可这脸却无比生动,胜过他平日风雅的做派不知多少。吕盈顿时面上一红,心中突突乱跳,又忍不住低头偷偷笑着。
这舱内三人,各有神情。一人漠然,若有所思;一人垂首,又羞又喜;而另有一人,却正在奋力思索何为朝云暮雨?这时忽然听到舱门外面传来数人的大声呼叱,又听到有人叫道:“是飞鸿帮的人……”
吕盈听到“飞鸿帮”三字,面上立刻露出恐惧之色,转脸望着外面。可席榻上的两人,仍是自顾着思索自己的事情,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似的。舱门外又传来靳南的声音:“少主,有个什么叫飞鸿帮来劫船,这……”
“该怎么办便怎么办?这些事情还要来问我么?”靳韦冷声道。
“等一等……”月夕高声叫道,她一把抓住了靳韦的手,哀求道,“师兄,我还未见过江上劫货的,你叫他们留下几个活口,叫我瞧一瞧是什么样子?”
靳韦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