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一问,只是将自己心中的疑问抛出,又借以理清混乱的思绪。可他这一句一问,句句都如一个大锤,重重地砸在了月夕的心头。
卉姬与嬴异人在一旁,全然不晓得两人在说什么。只觉得方才两人尚是亲密无间,可突然间又似各执一端,态度变化之快,实在太过诡异。两人面面相觑,互相以目相询,又互相摇了摇头,只是莫名其妙地望着两人。
“你来邯郸,便是要从赵王宫里取这随侯珠?”
“秦国武安君白起重病不起两年,听说秦王一直在设法四处寻找良医奇药。月儿,他得的什么病?”赵括脑子里越来越清晰,面色却越来越冷。
“武安君?”嬴异人诧异道,“月夕,你爷爷的病仍是未大好么?”
窗外一道闪电拉过,月夕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
赵括听到嬴异人的话,面上顿时一片哂然,似苦似笑,许久才哑声道:“秦军左庶长王龁帐下,有名小将军,叫白子服。在长平,几次险中求胜,大败赵军,杀了我赵国不知多少人。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月儿,你告诉我,这白子服是什么人?”
忽然间外面又一道雷声劈过,可月夕却如同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她紧紧咬着嘴唇,咬得渗出了血,她忽地大声道:“不错,白起便是我爷爷,白子服便是我。”
“你为何叫白子服?”
“白子服,白子服,”月夕喃喃道,“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她话未说完,便已失声痛哭起来。赵括见了她这样的神情,严峻的表情慢慢缓和。他垂下头望着自己前方的地面:“你来邯郸,入赵王宫,便是为了要偷随侯珠。去救你的爷爷白起。”
他还是在望着地面,他实在无法抬头去看月夕一眼。
他明晓得她来邯郸别有所图。却一再对她手下留情,他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甚至跳入了火牢决意与她同死。可最后却晓得,她原来是白起的孙女,而她来,便是为了救白起的性命。
“你说你来邯郸,绝不会伤一人性命。可你早已在长平,杀了无数的赵国士兵。你要救的人。是我赵国人人深恨的人屠白起。月儿……我……”他心中全是失望,可这些悔意痛意却只在他眼中翻腾,对着月夕,他仍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忽然月夕右手一翻,白光闪动,她拿起了放在枕头边的一把剪子,抵在自己胸口,叫道:“赵将军,我晓得你们恨我爷爷,恨他杀了那么多人。我也晓得自己对不住你。可我……若救不了爷爷。我只有他一位爷爷……求求你,救他一命罢。”
“旁人便有无数父母么?”赵括生怕自己又会忍不住软了心,低着头冷笑道。“白起一人,杀了多少无辜将士?白将军,你只为救你爷爷,你可晓得六国又会因此多了多少老人无人奉养,多少母子没了依靠?
他也换了称呼,只呼月夕为白将军,便是再不肯以私情相论了。月夕张了张口,却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嘶哑着声音道:“赵将军。既然你不肯救我爷爷,我一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我……便只有死在你面前了。”
她说完这话。便似整个人都空了一样。她曾骗了赵括无数次,可这一次。赵括却晓得她,是说到便能做到的。他瞧见她以手揪着胸口,似乎心痛难当,他抵受不住她如此难过,几乎便欲冲口而出:“你将这随侯珠拿去罢。”但这念头一瞬即逝,立即又紧紧地握着随侯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月夕的脸上。
月夕抬起头,对上赵括的目光,想起他对自己的各种疼爱怜惜,心中顿时又如刀割。但自己只要稍一迟疑,登时便会误了爷爷的性命,她哽咽道:“赵将军,月儿此生,甫一出生,便只有与爷爷相依为命,实在见不得他受病痛折磨。他杀了那么多人,究其始末,却都是为了我。这万般罪孽,本该由我一人承担。只要你放我爷爷一命,我的性命……你拿去便是了。”
外面雷声轰轰不绝,她的声音愈说愈低,说到最后,几乎悄不可闻。但在赵括听来,月夕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魄。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雷打了下来。赵括被雷声惊动,眼神微微一晃,月夕趁着这当口,当机立断,一掌直向他前心击去。赵括不待她掌到,左手反转回扣,向她手腕抓去。不料月夕这招乃是虚招,她疾忙缩手,另一手却将赵括手腕一切。
赵括手中香囊顿时飞出,月夕一伸手,捞住了香囊,跟着在赵括的肩头一推,反身窜出了窗子,白裳飘飘,飞出了院外。
“月儿……”卉姬与嬴异人两人同时大呼。赵括一掌拍开了门,亦急追而出,瞬间便消失在两人的眼前。
只见天上闪电与雷声不断,一条白影未出巷口几十丈,便被后面的青影赶上,拦在了白影之前。
赵括真要追她捉她,她又如何能逃得过?
月夕被他拦住,欲哭无泪,苦笑着仰首望天,忽觉“啪哒啪哒,”几滴水珠落到了自己的面上。
原来六月阵雨,说来就来,突然间就滂沱大雨一泻如注,不仅落在月夕的脸上,更打在屋檐上,淅沥作响。
赵括与月夕两人站在街上,全身早已湿透,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各自的脸上手上,两人竟无半点知觉,只是怔怔地互相凝望着不动。
闪电与雷声一个接著一个,电光过去,雷声又来。闪电掠过墨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