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心神俱裂,心口顿时一阵气血翻腾,她压制不住,忽地晕在了桑婆婆的怀里。桑婆婆回过神来,抱紧了月夕,双目紧盯着范泽:“范泽,你好……”
范泽轻轻一哼,上前拾起了秦王剑,也不擦去血迹,还剑入鞘,返身上马,径自带着二十名随从朝东面咸阳而去。
嬴戟哽咽道:“武安君一路走好。嬴戟自当护送您回故里郿县!”他肃然拜倒,千余飞鹰锐士与石亭外万余老秦兵也一齐在风雪中跪拜在地。
“武安君冤死,我们定要为武安君求个公道。”人群中响起了吼叫声。
白起身经百战,战功卓著,以武安秦国,却终难自保。秦王杀白起,不啻于自剪羽翼,自断股肱。这些老秦军俱都心怀怨恨,愤愤不平。这吼声一呼百应,方圆数里,竟然都是此起彼伏的喊声:“到秦王宫去,为武安君求个公道。”
“大不了便反了。”
“反了便反了,武安君都被逼死了,咱们还能活么?”
月夕在震天的吼叫声中悠悠醒来,她无力站起,听到秦军齐声高呼反了,面上不禁微微冷笑。嬴戟却面色大变,到了她身边,低声道:“白姑娘,眼下这局面,可有万全之策?”
月夕只是盯着白起的尸首,目中无泪,冷笑道:“去叫秦王来,叫应侯来,我怎么会有法子?”
“姑娘,他们若真反了,乱了咸阳大军军心,后果不堪设想。”嬴戟低声请求道,“嬴戟深知武安君冤枉,唯请姑娘念在……”
“爷爷已经死了。秦国乱不乱,与我有何干系?”月夕面如寒霜,仍是冷笑。
“月儿。秦国不能乱。”桑婆婆亦是沉声劝道。月夕宛若不闻,只是勉强撑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到白起身边,靠在了白起身上。
她与爷爷相依为命二十三年,祖孙真正相聚相其实见不过数日,爷爷竟然就如此将她撇下。往后的路,她没了爷爷,该何去何从?
天地茫茫,何处是她的安身之处?
“月儿,秦国不能乱。”桑婆婆又高声叫道。月夕脑中全是一片空白。只茫然抱着白起的尸首,宛若不闻。桑婆婆蹿身而起,一把扣住了月夕的脉搏,厉声道:“白月夕,莫非你忘了太后的嘱托了么?你真要太后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么?”
“月儿不敢忘。”月夕心头一惊,突地拜伏在地。桑婆婆拉住了她,又恳声道:“月儿,你只当帮帮太后……”
月夕浑浑噩噩,扶着桑婆婆的手慢慢站起身来。她看见白起的鲜血染在亭子上,又看见鼓噪的秦军。看见他们愤怒的脸膛,吼叫声一拨响过一拨……她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叫道:“诸位。请听我白月夕一言。”她声音高亢,在这黑夜里回荡不绝。慢慢地下面变成一片沉默,都凝目望着月夕。
月夕望着石亭外密密麻麻的老秦兵,高声道:“爷爷为我秦国兵定大业,只因拒命出兵而引秦王忌恨,赐下秦王剑。爷爷为全名节,宁可引颈就戮,亦不肯背弃秦王,秦王虽不容他于世。爷爷却不负秦王忠义之心。可诸位此刻的言行,开口闭口便是谋反。莫非是要置我白氏一门于不忠不义之地,叫我爷爷枉死么?”
底下鸦雀无声。偶尔传来一两声苍老士卒的哭声。月夕又道:“为将之职,进则攻城掠地,退则保境安民。我秦国历几代君王,方有当世的基业。诸位都是我秦国的将士,更当竭诚一心,共扶大秦,使我大秦大出天下,方算是为爷爷全了志向。岂可乘势作反,乱我秦国?莫非这也是平时爷爷教谕诸位的么?”
月夕目光扫视了一圈,缓缓低声道:“若真蒙诸位怜恤,不如与我一起,将爷爷送回郿县老家,将爷爷安葬于家乡故土之中,才算为爷爷了了生前最后一个心愿。不知诸位可愿意么?”
一时之间,底下莫不哭声震天,一干老秦兵都哀哭道:“我们愿送武安君回故土。”
“飞鹰锐士听令。”月夕又高声叫道。这一群飞鹰锐士,皆是月夕当初在灞上大营亲手训练而出,又曾随她在长平出生入死,早已认出了她,此时听她号令,竟都高声齐应、莫不听从。
月夕却招了招手,将两名首领之人唤了过来。她压低了声音:“这里一千人,分一百人护卫嬴戟将军。其余每三百人一队,分在首尾中三部,前后呼应,但见有人不听嬴戟将军之令,有谋乱之意,立刻射死。”
她这才漠然低头,对着嬴戟轻声道:“嬴戟将军,送我爷爷回去罢。”
嬴戟朝着月夕一拜,抱着白起,放在自己的马上。这万余人的黑甲秦兵,就这样浩浩荡荡的,一人接着一人,跟着嬴戟的白马,在漫天大雪之中向着郿县去而去。
天也苍苍,雪也茫茫,烈烈桓桓,时维武安。
堂堂以一己之身,为秦国挡六雄之敌的大秦武安君白起,便就这样,在这杜邮村口的石亭里自刎身亡。
那日日书信来往云蒙山,对自己谆谆教诲的爷爷;月夕全心全意以性命维护着的,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终究是去了。
他的尸首,在嬴戟的马上,被飘雪掩盖了,又随着西风远去了。漫天纷纷撒着的大雪,好似白起风中的白发,飘飘扬扬。
月夕仿佛见到爷爷炯炯有神的的双眼,仍在风雪中盯着自己,又和声道:“月儿,爷爷走了,你可要好好的。”
月夕呆立了半晌,突然醒悟过来,她尚未为爷爷梳一梳头。她呢喃着叫道:“爷爷,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