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的唇角有嘶哑低喃溢出,“君父……”
我惊喜,忙取过备好的汤药喂下,他只吐出少许。
皇帝服下药便不再梦呓,眉头却是紧凝。他将行冠礼,略显了英气的面庞近年愈发像赵珣了。
霍鄣不在京城,皇帝出痘之事一旦走漏出去不知会否有人借机生事,宫中又难保没有外面的耳目,此时我若有所动作被外面觉察,反而是欲盖弥彰。
可是峣儿尚未出过痘,姐姐身子又弱,若是他被染及,姐姐一急之下再病倒,我分神于衍明殿与延清殿便更易出差池。
目下只能求稳,以待霍鄣回京。
我拧着浸水的巾帕,“陛下病了多久?”
杨符忠忙趋近了,道,“陛下前两日便发了热,初时陛下以为只是受寒并不许奴婢宣张,连皇后那里也不许去禀报。皇后这两日来问安陛下也不见,奴婢恐陛下伤了圣体擅自请了华太医来,不想陛下竟是发了痘症。”
我轻手擦着皇帝的掌心,微微扫一眼杨符忠,“陛下不过是饮食不当以致乏力,何来痘症?衍明殿人多口杂,可是华太医进宫惹了是非?”
“奴婢失言!”杨符忠忙道,“陛下素来圣躬安泰,近日也未有误过朝会。陛下以朝务为先不流连于后宫正是上主之举,并非冷落了皇后。华太医入宫仅是寻常请脉,衍明殿上下尽知。”
我重浣过手,只道,“中官侍奉陛下多年果然最知陛下性情,如此,陛下便由中官一人侍奉,宫人不必入寝殿扰了陛下安歇。”
杨符忠一震,忙道,“奴婢明白。”
我拂衣强撑起身,“我去扶祥殿更衣。”
出衍明殿,华袤快步近前,轻声道,“陛下的痘症发得急,入夜出痘时只有微臣与杨中官侍奉在侧。下官恐生变故,此事尚只封于衍明殿内,皇后那里下官送去的安神汤能拖延几日,只待王妃示下。”
不同于华庭,华袤的敏慧心性更适于长辰宫。我只道,“你先照顾着陛下,诸事必当先与杨符忠商议过再施行。”
姐姐早已歇下了,疏桐素妆迎出,我止步于殿门之外,“代我问与姐姐,她与峣儿是否愿往沧囿住几日。若能明日出宫,还要与皇后同去。”我压低了声音,“峣儿还年幼,请姐姐好生斟酌。”
疏桐原本困惑听着,至最末一句已是容色大变。
她再归来时只停在我身前数步之外,恭声道,“太妃说沧囿秋景极美,明日会请皇后同往赏景。”
姐姐已解我意了,我长长缓了气,复看一眼守夜的内监。疏桐忙道,“今夜有宫女发了夜游症误至延清殿被宫人看到,奴婢一时不察,那宫女走失。奴婢会命那两个内监去寻出发症的宫女,断不许再搅扰太妃安歇。”
星光已然微隐,霍鄣离京日久,我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地,是否也是彻夜未眠。重回衍明殿半倚在榻边探着皇帝的额头,双眼也是沉沉了。
恍惚间仿佛是霍鄣在唤我,他的声音那般飘忽,似远于天际。
忽觉掌心一动,我猛然惊醒,皇帝双眼微张,“王妃……”
我喜极,忙取了巾帕拭去他额头的汗渍,“上苍保佑,陛下终于醒来了。”
皇帝虚弱一笑,“朕有些口渴。”
我忙唤进华袤与杨符忠,诊脉煎药,服侍更衣,至天色大亮,皇帝再度睡去,终于安稳不再梦呓。
叮嘱了杨符忠照看皇帝,我再出衍明殿,华袤随在身旁低声道,“幼儿的痘症易医治,可成人出痘反而危险。陛下病势沉重,下官只能尽力而为。”
我整了整衣饰,回望了皇帝,“许久不见你父亲了,他可还好?”
他恭声回禀,“谢王妃挂念,家父前月旧疾发作,有家姊归来照拂着,无甚大碍,劳王妃挂念。”他停了停,“家父近来含饴弄孙,已许久不问医事。”
华庭不问医事的根由并非因着华袤的一双儿女,此事我知晓,霍鄣亦知晓。当年华庭归乡大祭,祭礼后他与长兄的争执幸有襄州刺史廖蓟左右周全,否则萧墙血光难避。
他的长兄斥他与华袤以医事趋奉皇室权贵,辱及家风,竟执刃以自己的性命逼迫华庭许诺留于家乡。心痛意冷之下,华庭归京再不与长兄往来。
华庭归京非因不舍京中的繁盛,只因他毕生所求尚未功成,他不舍中道弃之。而他至今不问医事,亦是痛于兄弟情裂。
我叹道,“伯父当世医道大家,为了苍生黎民,苦了他了。”
衍明殿外,日光耀目。我微蹙了眉,“听闻沈子这些年所集散佚文典中有些医书,你择日去问一问,或许能助伯父一二。你的家乡还有廖蓟和他的父亲,你的伯父便是厌恶权贵也未断去与廖蓟一家的旧交,有廖蓟在,他总会明白你们的苦心。”
华袤退了一步,笑道,“廖刺史亦是下官兄长,下官信他。”
有一可信之人是幸事,他亦是我的可信之人。我近日不能出宫,宫外又有太多牵绊,于是道,“颐儿近来常念着哥哥,你去请哥哥入王府将他与王府中人尽接去武城公府吧。”
他只道,“下官会在武城公府外留下药方,断不会使病气入府。”
我笑一笑,“药方也送一份到周桓朝府上,只告与他近日须当珍重。”
皇帝近年屡有治国方略,霍鄣尊他,却也只是听任那些略急切的方略随着时光消尽。连他的终身大事都是霍鄣与我一手左右,这皇帝,他做得比赵珣还要低屈,终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