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都是天意弄人。即使如今莫瑾一字一句痛哭着声声哀切,求的是原谅。她却只能无言以对,不是不原谅,而是没有资格。没有资格去责怪一个多年里一直钉在十字架上自我折磨的人。当初是不是莫瑾不下山去,不跟镇和将军走,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她茫茫而不知道答案。
或许美人娘亲不会在那样冰冷的夜晚里不堪地死去。或许她如今依然夜夜难以入眠,伴着枯灯受一身病痛折磨,鬓丝禅榻地活着,却依旧不快乐……莫菁想了很久,根源到底在哪里。从到虚南寺那一日起,即使后来莫瑾不曾离开,往日种种同会发生。
莫瑾背着她下山。怕引起叛军注意,故而将骑马放了,一路挑着尽可能隐蔽的路径走。莫瑾懂武,遇到障碍时,飞林越壁不显难为,故而脚程并不慢。太阳烈烈地,却被葱郁的山林挡了大半。阴恻恻的山风打在脸上让人有些恹惫。
莫菁手环在莫瑾的颈项上,半阖着眼睛缓声茫茫轻问道:“如今我们要去哪里?”
山路有些崎岖,他一面要保护着莫菁,一面又要防着路上遇到大批的叛军,面容冷如寒霜,眉头从头到尾都是皱着的。莫瑾沉吟:“去庭山。”他沉默半晌,才道,“那里有人可以保护你。”
莫菁眉眼一动,淡淡问道:“那你呢?”
莫瑾没有回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重复一遍:“去素贵人处,看在昔日情分,她会替我善待你。”
莫菁闻言,问道:“当初你找她来顶替身份,只是因为保护我么?”
莫瑾脚步略停顿,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常,照实道:“我知道你心中疑惑。从前没有告诉你个中原委,是怕有所牵连。”
莫菁想了想,道:“这是欺君之罪。你可知日后东窗事发,牵连的人有多少?”
“我知道……”他幽声道,“可我没有办法了。找到你之前……我便让她顶替了这个身份,费尽心思换的这副容貌。一方面是钳制莫晔年,他就是个疯子……即使是骨肉血脉对付起来也可以不留情面,阿灵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只要是与阿娘神似的容貌,他就像是失了智,甚至可以容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当初册封郡主封号,他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推波助澜。”
莫晔年……从前莫菁还在莫府之时,曾听说过一些秘闻。比如,莫氏家主只有在醉后才召姬妾侍寝;莫府西院小阁楼的厢房,无人能进,故而便是打扫也只能由高高在上的莫氏家主经手。那时她知道美人娘亲生前还未被遣到别居之时正是居于西院阁楼。
然而这些传入莫菁耳朵时只是当个笑话一听了之,并未有所动容。当年无银所为,她不信莫晔年会毫不知情,但莫晔年多年里仍纵容着无银,颇为宠爱,一面装作情深,一面却又fēng_liú沾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简直让人不齿。
但如今再计较已经毫无意义。如今莫晔年是叛军之首,只要援助的大军一到,他负隅顽抗,无银身负重伤,都成为丧家之犬,真是快人心。大仇得报的日子留在眼前,等了多少年了?因为太过渴望,所以即将成为现实时,简直美妙得象是做一场梦。
“至于另一方面……”莫瑾继续道,“是因为中车府令。不管他是否对莫听素这个身份有所保留,他都不会轻举妄动。不管是不是念在往日的情分在。”
莫菁默然,还有慕少榕,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这样的绝色。朝夕相对之下,以“莫听素”的才情与容貌,慕氏少主成为裙下之臣便不难理解。如此一来,多一个慕氏周旋其中……用一个“莫听素”牵制平衡着多方势力,这是兵行险着。却不得不承认,莫瑾确实下得一步好棋。这让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在虚南寺下棋步步运筹帷幄,曾让自己感叹的少年。
莫菁叹声,一向温软的嗓音竟有些惫意,哑声道:“当初你让阿灵寻我回来,不该把这一切瞒着我的。”
莫瑾坦言:“不瞒着,你知道这一切之后会袖手旁观么?你仍将他当成从前的君泓澈。我知道的,你不撞南墙不回头。你与他产生交集是天意,可若不是百官贪.污案,教你暴露在众人眼前,今时今日你未必与他渊源这样深。”
莫菁沉默,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闷闷道:“他其实早就知道。”
否则他不会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莫菁想,或许,自己是不是可以妄想一下,从前他那样地抗拒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在抗拒面对。他也是贪图自己的,所以下意识地去逃避莫竹青就是莫听素这个事实。仿佛只要这个秘密不摆到明面上来,便仍可自欺欺人。所以他才总是在自己一次次追问下,回道答案真的这么重要么?莫菁心里发笑,那样真傻。
莫瑾沉声道:“我从前曾告诫过你的。让你少些接近他,可你不听。”
莫菁唇边扯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环在莫瑾脖颈的双手稍微收紧,她想了想,喃声道:“四哥哥,我喜欢他。”
如果能重来一次,或者重新穿越,她一定告诫十一年前的自己,管好自己的心,少受些罪。她悄悄将眼角的余泪隐没在袖拢间,一向糯软的嗓音有藏了委屈:“你别怪我不争气。”
闻言,莫瑾的身子一僵,下一刻,他单手拉着岩壁野生的藤蔓借力飞身上了陡坡。收势落地,他提步沿着野草丛生的小径走。许久之后,才沉静问道:“你现在恨他么?”
莫菁把面容深深地埋在他的背上,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