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盘山路,窗外风景飞逝。钟遇雪坐在开了冷气的保时捷里,额头轻轻抵着冰凉的车窗,恍如隔世。
这算是……重新开始了吗?
车前调频中传来女主播清晰的声音:“最新消息报导,女演员安暇遇害一案,暂未发现他人蓄意谋杀的证据或动机,具体死亡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同时不排除当事人自杀可能……具体案情进展,本台将持续追踪报导……”
那些字句在耳边含混不清地响着,钟遇雪觉得很恍惚,恍惚到眼前的光与影,似乎也连成了一线。
磨砂般喑哑的光线,忽然变得很刺眼,如霍然刺穿云层的箭矢,一箭穿心,逼得她忍不住就想流泪。
车中的风冷,冷得让人发抖。
像梭行于满天飞雪的荒原之上,北风裹着冰碴,直直扑在脸上,却已觉不出疼和痛。
她思绪很乱,索性倚着车窗不动。视线渐渐模糊住,思绪也倏地拉远。
记忆如潮水翻涌,带着铁锈味的冰冷,一点一点将她淹没。
……
安暇,那个曾属于她的名字。
那个名字、
繁华得像是一场梦。
只不过到了后来便少有人再唤这个名字,因为所有人都更习惯唤她一声,安影后。
是,短短一生,三度封后,再没有人比她更配“影后”二字。
十九岁,柏林封后。
二十岁,威尼斯折桂。
沉寂无声的漫长五年后,伴随着地中海冬暖夏凉的季风一同吹过大西洋的,还有她带给世界影坛的又一次轰动——
二十五岁、华国演员安暇,于戛纳影节宫、三度问鼎封后。
国际影坛的勒功石上,从此又多了一个东方奇迹。
而所谓奇迹,还远不止于此。
安暇何许人?
十七岁出道、凭借chù_nǚ座登上视后宝座,十八岁包揽国内四大奖项,十九岁走向大荧幕、一声惊雷般打破了华国影坛数年难出经典的僵局。
在华国演艺界,有句话流传甚广——
“演戏这行,是个人都能被捧成天才,但没有人能被捧成第二个安暇。”
没有安暇拿不了的奖、没有安暇演不了的戏。
她的名字,就是传奇。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短到案子查不出半点头绪,长到她已经把一生都走尽。
短到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还是三天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她携一身荣光归国,几乎点燃了国民日夜不歇的狂欢,仅仅是落地后从机场到公司的短短一路,在前来接机的粉丝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帝都交通瘫痪了近四个小时;
长到觥筹交错中她一杯香槟灌下,怎样拼命也睁不开眼睛;长到她的二十五岁,再也无法走到第二十六个春秋;长到她的风光无限她的前程似锦戛然止步,于风雨临窗的深夜,孤身一人睁眼醒来在巴山深处的简陋病床。
安暇死了。
死在了真正绽放的年纪。
三天前的雨夜,当她在震惊中睁开眼,看到陌生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的青稚脸庞——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安暇两个字,已经彻底成了过去式。
在那些碎片般不断涌现的记忆里,她沉默了一整夜。
原主钟遇雪,十八岁,也是演员。
因着天生一副好相貌,高中没毕业便被星探挖掘进入演艺圈。
可惜她脾气倔,孤僻、内向又不擅交际,在这个一贯笑面迎人的圈子里,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那张漂亮得招人恨的脸蛋,在圈中没少被排挤打压。
出道仅一年、一部网剧作品。
新的不能再新的新人,却总有层出不穷的负面新闻缠身,再有数不清的攻击和抹黑,原主在娱乐圈中风评极差。
从一出道便签了人人眼红的环球娱乐,到被公司放弃雪藏甚至提出解约,短短一年时间,从泥潭飞上云端、再从云端跌回泥里。
娱乐圈新人都不容易,但也极少有人惨成原主这样。
不愿屈从潜规则惹恼了公司,自己被雪藏,却被水军炒作成被潜上位;
剧的女二,还没来得及圈一波颜粉,就先被扣上了整容的帽子;
更有甚者,被各路“知情人士”爆料——脾气差、假清高、新人耍大牌,一夜沦为全网黑,声名狼藉……
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明明不曾做错什么,却承担了来自四面八方最大的恶意。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路,原主几乎是踩着刀子走过来的。
没有鲜花、掌声和众星捧月,只有刁难、排挤、谩骂和抹黑。
有些人她不是不痛,只是习惯了坚强。
安暇上辈子走得太顺,这个道理,直到她重生后才懂。
而现在她是钟遇雪。
接管了钟遇雪的一切余生喜怒,也承担了她所有的刀剑加身。
安暇是个女人,性格里却没有女人的弱软。
在娱乐圈,她只信奉一条准则——
跌落云端不可怕,爬不起来才丢人。
害她的、讨回来;欠她的、还回来;该是她的、那便争回来。
至于原主的“意外”受伤甚至致死……
钟遇雪笑了笑。
别急,该算的账,咱们慢慢算。
*
曾颖开着车,瞟了眼后视镜。
只见后座的女孩安安静静地靠着车窗,柔软顺滑的黑色长发,松散地笼在耳边。
雪白如瓷的肤色,在乌黑映衬下,越发有种惊人的清峭秀丽。
她倚着窗,目光看似凝定,却失了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