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五十了。
跑出租车二十六个年头。
年纪越大,他越是怀念年轻那会儿。
忆往昔,常常给家里人说起。
久而久之,妻儿都听腻了,女儿更是常常一句话把他堵死。
所以他更喜欢给自己的乘客聊,自己曾经的牛逼。
毕竟乘客都是头回听。
十来岁那会儿,他被送到了凛市最牛逼的大户家里头,给大老爷开车。
那个年代家里有车,请得起小工开车,那得是多有钱有势的人家。
应家就是。
老黄还叫小黄那会,给应家当小工开车,老家村里头,十里八乡的,哪家不羡慕?
不夸张地说,说媒的把门槛都给踏破咯。
那是他人生最辉煌的岁月。
然后,应家没了。
是了,没了。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小工的去留了。
底下的佣人们都清楚,这应家早晚是要散的。
大老爷还活着呢,儿孙辈都能当着面撕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血海深仇呢。
所以老话说什么来着?富不过三代。
就是这个理儿。
但是老黄不那么觉得。
他心底某处,总是坚信着,应家不会灭。
大老爷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的应氏,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所以即便大老爷真的去了,应氏也真的从凛市彻底落幕退场了,他每年也还是会去那栋老宅子探望一回。
今年,他五十了。
对于应氏还会不会东山再起,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就算真的重新归来,也跟他这种人没关系。
像他这样的老家伙,用他女儿的话来说,就是,早晚要被社会淘汰。
再过几年,跟不上社会发展,没有什么剩余价值劳动贡献,他们这些老东西,就是拖累国家gdp的负担。
去年他犯了痛风,在家躺了好几个月。
儿子女儿使唤不动,老伴身体也不好,还得伺候他,只能作罢。
好在病好了之后,他开始注意健身,每天跑跑步,开出租也不像往年那么不要命。
反正孩子们都大了,该独立靠他们自己了。
他也时尚一把,当个佛系出租车司机。
老天爷或许怜悯他。
就在今年,他装了一后备箱的年货,去老宅子看望老管家。
谁知他满心豁达,想着跟老管家好好聊聊,车到了门口,抬头却看到一个崭新的牌匾。
你猜?
应宅的牌匾一早就被应家的败家子们给偷卖了,这……怎么突然有了新的?
难道这宅子……易主了?
那老管家……!
就在老黄心生悲恸的当,大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他以为离开人世的老管家。
瞧着比前两年更矫健,整个儿容光焕发。
“我估摸着你今年也差不多该来了!正好,老黄,快跟我进来,带你去见咱家的少主。”
少主,多好笑的字眼。
偏就让老黄当场红了眼眶。
心底某个积满灰尘的阴暗角落,几不可察的裂开一条缝隙。
他慌不择路的跳下车,钥匙都忘了拔。
还是老管家帮他熄的火。
等见到老管家口中的少主,亲眼看到那人对他笑,亲耳听到那人对他说话。
心底裂开的缝隙,忽地阳光洒入。
啪地一声响,灰尘中一颗干瘪多年的种子,撑破土壤和岁月积尘,抽根展芽。
千愁万绪在那一刻,竟无言。
悉数化作泪水。
那天起,他像是返老还童一般。
每一天每一刻,都忍不住挺胸抬头,向阳而生。
应氏不死。
老将仍在。
那天起,凛市少了一位出租车老司机,多了一位私人专属新司机。
……
老黄当了二十六年出租车司机,一直是同行中,服务最讲究,车子也保养的最干净的先进。
多少次先进表扬,让他分享经验,他都应付了事。
因为他知道,应家学会的礼节和规矩,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
好在这么多年,他没有丢掉。
如今再回来,小少主和老管家只给他培训了不到一周,就能直接重新上岗,也多亏了这些年来的坚持。
今天,是他第一次替小少主接客人。
预定时间下午十七点三十分。
十七点准时抵达市区。
市区绕了一圈,十七点二十驶入目的地。
十七点二十五接到客人。
客人来的有点早。
小少主再三强调过,现在当司机不能是以前那会儿了,点头哈腰,小跑着给大老爷开门。
要挺背,不能太卑躬屈膝;要平稳,走路不能慌张讨好。
不知道今天做的够不够小少主说的优雅绅士。
想当年,大管家才会被要求那样。
现在时代在进步,连他们司机也上纲上线了。
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客人的状态。
车内的香氛是小少主亲自挑选,温度湿度出发前也根据近一小时天气状况做了微调。
提醒客人系好安全带。
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出错。
完美。
关于要不要陪客人聊天这一点,小少主没说,问了管家吉祥,也让他随意。
开出租车那些年,他还是挺喜欢跟乘客聊天的。
但也知道察言观色,有些乘客根本没兴趣,那种时候,闭嘴才最恰当。
今天……还是算了吧。
他有点紧张。
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