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条再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梦见如夏日暴雨般细密的飞矢朝着自己的面部射来,梦见李准狰狞的面孔和他手上鲜血淋淋的佩刀,梦见自己爹娘和幼弟可怖又可怜的死状,梦见李琬成和周围一圈侍卫们的谑浪笑敖。
“做噩梦了?孩子”,老者唤醒他时,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细条点点头,他的额头上渗满汗珠,眼眶中噙着泪水,“我想出去寻我爹娘和弟弟的尸首,我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老者叹了口气,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现在是四更天,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这个时候那些林子里的世子们多半扎营睡了,穿上衣服跟我走吧”,他说。
“把这个披上”,老者从柜子中取出一条黑色的披风递给细条,随即转身来到门旁。
他从门后取出两支制作好的火把,火把上绑着干燥的布条,他将火把的一头浸到门后一坛绛紫的陶罐里,然后用火折子点燃其中一支火把。
老者当先进入黑暗,金黄的火焰在前面指引路途,细条在他的身后跟随。
月凉如水,竹影梭梭,老者领着细条在林间左拐右拐,不多时来到林间的一小片空地上。
空地有一丈见宽,其间覆满了恣意横生的拉秧野草,狭小的面积和葱茏的绿意可以让这片空地更好地隐藏在竹林间。
老者栖身将手伸进秧草中间,他把手往上一提,竹箅被从秧草间抬起,下面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下去吧”,老者用火把在洞口照了照,冲着细条吩咐道。
洞口是一排向下的台阶,细条与老者对视一眼,旋即借着老者手中火把上的温煦光芒步下台阶,老者四下里看了看,也侧身挨进洞去。
“太公,这里是什么地方?”,细条顺着光亮向前望去,远处一片漆黑,但在近前可以清楚地看到洞内的墙壁是用花岗岩堆砌的石墙。
“密姬墓的墓道”,老者回道。
“密姬是谁?”细条好奇地问。
“前晋最后一任皇帝惠帝的贵妃”
“她怎么会把墓选在这个鬼地方?”,细条身上幽起一阵寒意问道。
“鬼地方?”老者冷笑一声,“天门开,地户闭,群砂巍峨,周围又有氤氲环绕,清净无而人扰,这里才是风水绝佳的宝地,恐怕连大梁宣宗皇帝的墓葬也不如此处。”
“那太公,您怎么会住在墓地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平日里连个人烟都没有”
老者看看细条稚嫩的面容,对他的问题转而一笑,“我是这里的守墓人”,他回答。
“守墓人?”,细条惊得睁大了眼睛,“密姬不是前晋的贵妃吗?她都死了几百年了,为什么还有人给她守墓?”他问。
“这个说来话长了”,老者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肩膀,眼中微光一闪,“我是东夷的方士,我们东夷人以皇族姜氏为主神,前晋吞并东夷,姜氏逐渐式弱,到了晋惠帝时,密姬就成了我们东夷皇族的最后一支血脉。到了两百多年前天下大乱,梁军攻入京师,密姬之女因战乱流落民间,我们几百年来一直在寻找姜氏血脉,但至今这股血脉仍未寻得,只恐怕这股血脉就这么断了”,老者一边说着一边直是摇头。
“东夷方士的很多术法都要依赖姜氏皇族之血为祭,没了这股血缘,我们东夷方士也是日渐式微,沦为普通的卦卜道士,或许再过几百年,姜氏的血脉彻底消失,东夷的术法就都要失传了”,他继续补充道,“虽然找到姜氏血脉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但我们当中依然有很多人坚信只要有密姬墓在,迟早有散落民间的姜氏血脉能够感知并因此寻来,所以,我们每一代的东夷方士都会推选一个人来此为密姬守墓,就是为了等待我们新主神的到来。”
老者讲的血脉贲张,越来越激动,他的充满褶皱的老脸上突然露珠诡异的笑容,这让细条感到不寒而栗。
“把你的手伸出来”,老者兴奋地说。
细条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
“伸出来”,老低了下腰,一把攥住细条的手腕,“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他宽慰道。
细条犹豫了一下,但老者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好过分拒绝,愕然地将手递到老者身前。
“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对,都不是巧合,你肯定是散落民间的姜氏血脉,如果不是血脉之缘,怎么会这么巧撞进密姬林里来的偏偏是你呢?”他口中喃喃自语,将火把插在墓道的石缝间。
老者从腰间取出一把利刃,用刃尖在细条的指尖上划了一道微小的创口,他挤压细条手指的肚囊,几滴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他将细条的鲜血攥在手中,并用另一只手划了个符咒,口中叽里咕噜地念了一段旁人不知所云的咒语。
血液开始在他的手中颤动,如同雨水落在了正在敲击的鼓面上,但很快血液又落回他的手面,任他口中如何诵念,犹然纹丝不动。
“你不是姜氏的后人”,老者的眼神暗淡下来,他看起来分外的落寞与疲惫,守墓三十年,在林间也算捡回了三五个误打误撞闯入密姬林里的外人,这次依然让他心中铩羽,神识错落。
“走吧”,老者取回火把,带着细条沿着墓道继续前行。
墓道蜿蜒曲折,时而向下,时而向上,时而左右拐弯,中间经历了几次岔道,若不是老者在前引导,想来外人随意前行不知道要拐进什么要命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