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改昨日云淡风轻的晴朗,甫一天亮便是一派风雪晦暝的景象,碎雪簌簌而下,天边阴沉地像是要坠下来。
春分之后有雪在汤邑极为罕见,天色未亮时商服便紧张地等在萧琅的门前想要问她今日是吉是凶,他知道萧琅比疆德子好说话得多,只要他态度诚恳些对方必然会为他透露一二。
然而这次他却想岔了,萧琅只隔门与他说了一句“日后连天风雪”便再无下文。商服摸不着头脑,不知萧琅的意思到底是吉是凶,是直白天象还是意有所指,遂又寻商巫予以解答,商巫摆手道“非吉亦非凶”,商服越发难以理解。
春日的雪时大时小,纷纷扬扬落满了山野,大会盟台上铺了一层白花。商天子与太子子辛、王子服的案席坐北朝南,其下是东原西夷坐席,再下是燕赵两国,之后各小国诸侯卿大夫之流按爵位入座,与北面的商天子坐席围成方形。
赴盟的诸侯可带数名随行的朝臣与侍从,卿大夫只可带家臣三四人,士族与使者连家臣都不许带。
容宣与明义作为家臣坐的是最靠后的席位,明义很不高兴,悄声与容宣抱怨姜妲太过仁慈软弱,此次同行的大臣多半都是支持扶正诸位公子的母亲、择优另立太子之人,不知姜妲怎会将这些人带出来,万一他们不怀好意太女岂不是身入险境。
容宣安抚他说这次随行人员的名单是东原王定的,更何况太女吉人自有天相,上天会保佑她的。
明义没好气地瞟他一眼,“你啊,和太女一样软软和和的好说话,太女被人欺负也不吭声,你初来乍到时被人欺负也不吭声,怪道太女和你走得近,忍气吞声的像什么样子!”
说着也不闻有人回应,却见容宣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山头,明义也跟着盯了一会儿,此时风雪极大,满眼风霜雪雾,明义被雪花迷了眼,一边揉着一边问容宣在看什么。
容宣急忙说“没什么”,方才他透过风雪分明看到对面山上有两个人,他从心底里感觉这两人应当是疆德子与萧琅,可再一看根本无人,过一会儿再看似乎又有人,那两人像是已经化作春雪,时隐时现。
居高临下可将整个大会盟台尽收眼底,台上台下白茫茫一片,燕王与赵王本是会盟主角却被东原西夷抢了首席,两位国君心中定然不忿。
西夷王端坐席上不屑于任何人交谈,燕王与左手边的魏侯相谈甚欢。姜妲年纪小,似是感觉自己这样干坐着不甚礼貌,试图与赵王搭讪两句,然而对方一心与晋侯说话,对她置若罔闻并不理睬。
姜妲一时十分尴尬,低着头摩挲着案几边沿上的雕花不再言语。
容宣没有看错,伫立山巅的那二人的确是疆德子和萧琅,两人穿一身白衣裳,茫茫风雪中像是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萧琅撑着小伞,为自己和坐在她旁边的疆德子遮着雪花。她举得手酸,想让疆德子帮忙举一会儿,然而疆德子却摇头教育她说“从前你说会像孝敬夫子一样孝敬我,如今便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萧琅愤愤不已,也噗通一下坐在雪地里,腹诽其倚老卖老欺负幼小,伞上雪花抖落疆德子满身。
“师兄,他竟然看到我们了。”容宣初一抬头望过来便为萧琅所察觉。
疆德子笑道,“他用心寻你,自然能找得到你。”
“没想到东原太女当真将他带了来,短短一两载便深受太女器重,果真是不简单!”说着,萧琅隐隐有些骄傲,自己的好朋友这般厉害自己面上也有光。
疆德子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嘚瑟什么呢?辅佐紫微宫本就是你我责任所在,襄助无益才是丢人!”
“紫微宫与我乃是深交挚友,与你可不是!”阴阳家与帝王星向来是辅佐与供养的关系,算的上是君子之交,不亲密亦不生疏,但从未有过至交好友的先例,萧琅应当是历代阴阳术士里与帝王星关系最亲密的人。
疆德子瞟她一眼,轻笑一声不说话。
“只是我怕他上升太快,万一地位不稳摔下来可是要比一般人更疼。”
“新生帝王星必然会遭遇大起大落,吃一堑方能长一智,他不摔几跤怎知这红尘险恶人生艰难,岂有事事如意顺遂的道理,纵使天公亦不能万事如意。”疆德子让萧琅勿要多言,且看下方会盟台上好戏已然开场。
商王与太子姗姗来迟,按规矩来讲众诸侯需起身向他二人行跪拜大礼,然西夷王只是安坐于席,抬手敷衍一揖,其后众人已叩首高呼祷祝吉语。
想参照西夷王行礼的姜妲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嚣张跋扈,已然单膝跪地却因观望西夷王而比其他人慢了一步,遂直接半跪作揖全了礼数,这一动作比西夷王庄重谨慎又比其他国君显得地位超然。
同来的东原大臣对姜妲一番动作稍有改观,心中看她倒也不想从前那般软弱平庸,出门在外还知晓维护东原的颜面地位,勉强令人满意了一分。
以往东西二王不给面子不过是私下里推脱敷衍,这次竟敢于全天下属国国君面前我行我素目中无人,不与商天子见礼,商王顿时怒不可遏。
太子子辛却嘻嘻哈哈地与众人笑说商王看在东原与西夷竭力抵抗外侮、维护九州安定不易的份上免了西夷王与东原太女的礼,但东原太女作为晚辈行半礼已是对商天子十分敬重。
众人纷纷说“商王仁爱”,暗地里却笑商王室看不清形式,惯会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