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灵夕返回船上已是正午时分,南怀城里的好些民宅升起了袅袅炊烟。被暴雨冲刷过的甲板湿漉漉的,一尘不染,还透着一股清新的水气。通镜湖面水波摇曳,却显出些诡异的宁静。
静!仿佛这是海上浪荡的一艘孤舟,一点生气也没有,再不见聒噪的婢子洗手羹汤的模样,也不见船夫谈笑风生。只有四海不语和她的绣花鞋轻轻点在甲板上,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趣儿!”单灵夕将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和刻着“花”字的竹木牌分别系在腰间,抬头时唇角已弯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咚哃!此时一阵沉闷响动自寝仓里流淌出来,一声接着一声,有时似竹木撞击,有时又似刀斧砍在硬物之上,听得人心里发紧,头皮发麻。
单灵夕踱步向声源靠近,细长的指节缓缓推开了紧闭的舱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混着湖风里的鱼腥,直教人肠胃翻滚,几欲作呕!她微蹙着眉,冷静的看着舱里血淋淋的一幕,而后踩着地上蜿蜒粘稠的污渍,一步步接近风暴中心。
舱内,尊神曾品茶览胜的地方如今却坐了一个鹰眼钩鼻、癞痢头的男人。他四十左右年岁,眉目阴鸷,枯瘦如柴,面容白中带青,一件油光水滑的黑貂大氅空荡荡挂在身上,捂得整个人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男人干瘪的右手正提溜着核桃大小的两枚骰子,投掷之间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舒展。而那骰子也似长了眼睛般,离了他的手,只围着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滋溜溜的转,却在相互碰撞中发出骇人的声响,最后皆停在六点戛然而止了。
离骰子活动不远的地方,搁着一只青花瓷大海碗,碗里装着一片片白花花、血滚滚的生肉。那肉非常新鲜,充当庖丁的是一位穿着灰大褂、面目呆滞的年轻捕役,而沦为食材的与他作同样装扮,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用一双充满惊恐、痛苦、绝望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刚进门的人,喉间发出一阵阵“咕咕”的声响,便如破风箱在呜咽一般。
房间里,那张沉香木雕花架子床上,昏迷不醒的婢女船夫横七竖八躺倒一片。
单灵夕眼见一床的故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哟,小丫头回来得正好!”癞痢头男人一见她,便停了手上的动作,两只鹰隼般的眼投射出凶戾沉郁的光:“我那些不成材的手下,还好玩吗?”他问她,皮笑肉不笑。
单灵夕一身红衣热烈如火,迎风伫立、婀娜挺拔的形态更衬得人恣意疏朗、清丽无暇:“马老板好大的本事!这么快便找上门来了……”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马三将骰子在手中转得非快,眼睛却一刻不离红衣的人,他嗓音尖利,说话的语态亦有些阴阳怪气:“不过,亏得哥哥我来得快,才替妹妹捉住了这两只鬼鬼祟祟的小耗子。你说,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
单灵夕眼见面前披着黑色大氅的人浑身散发着黑暗煞气,便如自己初上须弥山之时沾染的那样,心中暗暗吃惊:“既如此,料理这船上脏污需花费的银子便不用你出了,我们算是两清。”她顿了片刻,晶莹闪亮的眼觑着案几上的物事,和气道:“不过,那些新鲜的东西,还请马老板离开时一并打包带走罢!”
闻言,马三原本阴鸷的脸却突然亮起来,他哈哈大笑着,一只手拍打在案几上发出震天的声响:“有趣,真有趣!”
单灵夕见他乐不可支的模样,只微笑看着,也不出声。
待马三笑够了,他长手一伸便将那案几上的大海碗端过去,再凑到面前闻上一闻,忽而厌弃的抬手一抛,一整只碗瞬间便没入起伏的江面,只余丝丝缕缕的血色渐渐开成了一朵绚烂的花。
“蠢东西,一点小事儿也办不好,要你何用?”马三抬起一脚踢在那站立着的差役身上,踢得人整个儿使尽摇晃了一下,却半点不知疼:“这男人身上最精贵、最细嫩的莫不如子孙根,你给我整一大盘子的蹄髈肉作什么?”
被踢的人傻乎乎的点点头,复又提起刀……而地上待宰的那位,一张脸早已血色全无,更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单灵夕秀眉微蹙,果断地拈指一弹。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手提尖刀的衙役应声倒地,那打在他太阳穴上的圆溜溜的事物在木板上转悠了半圈,最终滚到了马三脚下,不动弹了。
那马三也不恼,慢慢弯腰拾起了鞋边的珍珠粒,细细看它晶莹圆润的模样,便如面前的人黑黢黢似葡萄般的双眼,索xìng_ài不释手地把玩起来:“小丫头!”他唤她:“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你可曾听过?”
单灵夕幻出了玉笛,樱唇轻扬:“听,倒是听过!只是不知,阁下的时务是什么?”
马三缓缓起身,他枯瘦的躯体随着站立的动作膨胀着,各处的关节亦发出“砰砰”如爆裂般的声响:“小仙奉佛祖之命前来规劝姑娘……”
“善逝?”单灵夕眉尾轻挑,从容道:“她若有话自会让明王代传,何需你来?”
马三听出她话中讽刺,漆黑了一张脸,声音更加阴沉尖锐:“我主不日将以金红葫芦为聘,须弥灵境为证,迎娶芷洄姑娘为大罗天主母,届时六界九州同庆,天上地下同贺。你身份尴尬,还是永永远远留在这繁华人间为好!”
“喔?我竟不知他才是你主子!”单灵夕将玉笛在手中轻轻转动着,用清冷无波的面容覆盖了心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