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兵纵然气功精湛,毕竟过了盛年,血气衰减,秦榕倒还罢了,郭传鳞手长脚长,体型魁梧,重得像头牛,扛在肩头行动不便,当他从峭壁攀下落雁峰,双足踏上实地时,气息已有些紊乱,如同与高手激战多时。“十多年奔波辗转,到底比上不那些年轻人了!江湖是属于年轻一辈的,我注定要死在沙滩上。”韩兵颇有些惆怅,轻轻放下秦榕,一抖肩,将郭传鳞摔在地上。
正当此时,落雁峰后山蓦地响起一声尖啸,凄厉刺骨,令人不寒而栗。韩兵顿时脸色大变,神情变幻,隐隐有一丝畏惧。
秦榕正伏下腰照看郭传鳞,被啸声吓了一跳,只当是夜枭啼叫,也没放在心上。郭传鳞皮糙肉厚,又练过“双撞劲”,怎么摔都摔不坏,秦榕放下心来,起身打量四周,月华如水,照亮了林木葱郁的山谷,孝子峰近在眼前,雾气缭绕,静谧而安详。秦榕在孝子峰住了这么久,竟不知山脚下有这么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她努力辨认着方位,随口道:“韩先生,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韩兵抿唇打了个唿哨,林中“呼啦”跳出一个高大的胡人,眉粗眼小,胡须卷曲,颧骨高高凸起,腰间挂着一把弯刀,俯下身吻他的脚背,神情极为欢喜。秦榕吓了一跳,随即醒悟过来,那是胡地的风俗,相当于汉人单膝跪地行大礼。她觉得脚背有些异样,急忙退后几步,心想,她可不要有人行吻脚礼!
韩兵用佶屈聱牙的胡话关照了几句,那胡人咧嘴一笑,弯腰抱起郭传鳞,像扛麻袋一样把他甩在肩头,恍若没有分量。韩兵托住秦榕的臂肘,展开轻功在林间穿行,那胡人扛着郭传鳞紧跟在后,健步如飞,不离不即,没有拉下半步。
秦榕好奇地问道:“他是北地的胡人吗?”
“是的。”
“自古胡汉如水火不容,怎么他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韩兵淡淡道:“他不小心触怒了部族头领,头领要剥下他的皮当鼓敲,挖出天灵盖当碗用,恰好被我撞
见,用一枚翡翠手镯换下他的命。按照胡人的风俗,他是我的财产,从头到脚都属于我,我就把他带到中原,当个长随。他既老实又听话,忠心耿耿,这点比汉人强多了!”
郭传鳞忍不住插嘴道:“赵帅打算兵出夹关,攻打京城了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秦榕没反应过来,韩兵咧嘴笑道:“是谁告诉你的?”
郭传鳞道:“是我猜的。”
韩兵赞许道:“好!好!我教你读兵书,花的工夫果然没有白费!不错,赵帅说动北地胡人,起大军攻打河北三镇,三镇一旦失守,京城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郭传鳞试探道:“赵帅当真与妖物做成了交易?妖物入侵大梁国,仙城就坐视不理吗?”
勾结妖物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韩兵避重就轻道:“怎么不理会,赵帅打下夹关,修道人退守葛岭衡河一线,双方僵持不下,生灵涂炭,最终达成一致,另辟战场,论一个高下,不再插手中原的龙蛇逐鹿。”
郭传鳞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叛军占据雄关,西接松岭,东临绝涧,南依葛岭,北濒衡河,号称“车不方轨,马不并辔”,无有妖物助阵,守成绰绰有余,进取却力有不逮,难怪韩先生另辟蹊径,说动胡人兴兵攻打河北三镇,牵制大梁国的精锐兵马,赵帅大军方可乘虚而入。
秦榕暗暗松了口气,人妖终究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跟妖物纠缠不清,必将惹来大祸,如今妖物与修道人另辟战场,将人间留给凡人,再好不过,叛军与朝廷无论谁输谁赢,不过是改朝换代的游戏,不至动摇根本。
一行人马不停蹄继续赶路,及至天色大亮,来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歇脚。韩兵买了十几个馒头,夹上驴肉饱餐一顿,又雇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把郭传鳞和秦榕藏在车里,命胡人在前探路,马车随后西行。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废弃的驿站旁,韩兵没有灭口,
付了车资,还额外多赏几吊钱,那车夫浑不知躲过一场杀身之祸,欢天喜地往回赶,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翻过一个山头,四人折向西南,来到一个破败的庄园中。庄主姓闵,五十上下年纪,体态肥硕,走路一步三摇,全靠奴仆搀扶,才没滚倒在地。他虽然是主,但对远道而来的韩兵极其敬重,喘着粗气亲自奉上好茶汤,又尽其所能摆下一桌酒宴,粗鱼大肉,盆大量足,唯恐怠慢了贵客。
韩兵解开郭传鳞穴道,招呼那胡人一同入席,闵庄主亦有胡人血统,丝毫不觉唐突,反认为脸上有光,陪着笑脸频频举杯向他们敬酒。郭传鳞血脉不畅,手脚麻木,僵坐半天才缓过劲来,他端起酒杯,颤巍巍送到嘴边,手一抖,全倒在衣襟上。秦榕心疼他,用力揉着他的掌心,活络血脉。
这一路颠簸,是韩先生在惩罚他欺师忘祖,虽然身陷危局,迫不得已,他也应当吃点苦头赎罪,即使做不到甘之如饴,也不可流露怨怼之色。
那胡人蹲在椅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甚是豪迈,韩兵与闵庄主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随意品尝些酒水菜肴。郭传鳞留意到那闵庄主口音里带着少许扬州腔,猜想他与扬州韩府当是旧时相识,因那一桩莫须有的谋逆案,才沦落至此。
菜上得差不多,郭传鳞的手脚才恢复了知觉,那胡人已经吃饱了,拿根鸡骨头慢腾腾剔着牙,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