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夜时分,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流沙帮追兵如约而至。
虽然在白道占得一席之地,但流沙帮的风评一向很差,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暗地里做的买卖,跟黑道没什么差别。帮主沙自砺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仁义”二字只是一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遮羞布,用他大醉后的话讲,“龙门也要跳,狗洞也要钻,台面上扯了大旗,该杀的肥羊还得杀,手脚利索些,背着人就成!”
流沙帮人多势众,陇西之地不拘朝廷官府,江湖门派,任谁都要给他们三分面子。收到欧阳棣的噩耗时,他正在埠阳城北数里外的江岸边,默不吱声察看郑奎三和何铁头的尸体,尸体被江水泡得肿胀腐烂,被鱼虾咬得看不出人形,他的心情十分糟糕。欧阳棣意外毙命的消息,如同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沙自砺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立刻遣派帮中精锐,分水陆两路齐头南下,誓将此事追查到底。
沙自砺属虎,今年四十三岁,正当壮年,他从流沙帮底层的小角色干起,凭着“遇佛杀佛,遇父杀父”的魄力,出生入死,最终登上帮主的宝座,野心勃勃,决意开疆拓土,把流沙帮的触角伸出陇西。埠阳分舵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一次周密的策划,欧阳棣出身寒微,快意恩仇,是性情中人,沙自砺下了大工夫笼络他,力排众议委以重任,眼看着就能多一条左臂右膀,冷不防折在这里,令他万分恼火。
讯息通过飞鸽传书,源源不断送到沙自砺手中,数个时辰后,他便得知贺知府换乘商船南下,在佘城登岸留宿。还好,没有追丢了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沙自砺亲自带领一帮出生入死的老弟兄,骑快马直奔佘城而去。
从埠阳到佘城有驿道连通,纵马疾奔只需四个多时辰。沙自砺一行抵达城外时,天色阴沉,密云不雨,两旁尽是黑黝黝的树丛,风吹草偃,似乎潜伏着凶猛的野兽,他心中有些发毛,勒起缰绳放慢马速。
“帮主,马匹都乏了,兄弟们也累了,还是歇一阵再赶路吧。”
沙自砺转头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是他的内侄沙佶,此子为人精细,颇有智谋,当初暗算洪鲲和李七弦二人,就是他出的主意。
沙自砺晒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沙佶见帮主似乎消了盛怒,小心翼翼道:“杀了欧阳舵主那人……是个棘手的角色,咱们最好打听清楚了再动手。”
沙自砺呵呵冷笑道:“你怕他来头大,做了一个,牵出护短的老家伙来?”
沙佶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这年头,敢向咱们流沙帮动手的,背后没点来历还真不行……”
说话间工夫,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速度越来越慢,沙自砺狂奔数百里,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忖度着沙佶的话,突然心生警觉,本能地踢开马蹬,双手撑鞍,人像大鸟般向后腾起。
就在他纵身跃起的一刹那,一截刀刃从马鞍中刺出,倏地收回。骏马悲鸣一声,四蹄一软翻倒在地,腹下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了。沙自砺腿脚有些发软,方才那一按一纵,已使尽毕生功力,只要反应稍慢,利刃早刺入他小腹。他提起折铁刀护在胸前,沙哑着嗓子大叫道:“有刺客!小心!”众人纷纷跳下马,操起长短兵器,嘴里骂骂咧咧,瞪大了眼睛四下里顾盼,背倚马匹彼此掩护,颇有章法可循。
郭传鳞双眸精芒闪动,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来敌一举一动俱在眼前,他从丹田提起一点真炁,催动“双撞劲”,化作一道旋风,回旋杀入敌阵,直中取,曲中求,划出一个个死亡的“之”字。他计算得极其精准,堪堪从人马空隙间掠过,悲风回旋剑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反曲刀所向披靡,挨着死,擦着亡,顷刻间死伤无数。
沙自砺眯起眼睛,只见一道黑影倏来倏往,有如鬼魅,刀光驰骋,收割着老弟兄的性命,遍地都是砍落的手脚脑袋,兵器乱舞触不到刀锋,马匹惊恐地踢踏,却无一受伤。他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一段背熟的书蓦地跳入脑海,
“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无厚入有间,杀人如割草,这是何等凌厉的刀法,沙自砺眼睁睁看着老弟兄血肉横飞,痛苦哀号,寒意打心底升起,即使是当年身陷于十二连环坞的刀阵中,他也没有这么胆怯过。
“那……不是人……是……是……阎罗殿的催命鬼……”沙佶牙齿咯咯打架,连话都说不囫囵,一阵飙风忽从身旁掠过,脖颈一凉,脑袋向后滚落,鲜血从断颈处喷出,尸身僵立片刻,栽倒在地。
郭传鳞蓦地收住身形,浑身已被鲜血淋透,面目狰狞,状若嗜血的恶鬼,他屈指轻弹反曲刀,嗡嗡作响,如低沉的龙吟百折千回,他目视沙自砺,森然道:“都杀了,还剩你一个,留到最后上路!”
沙自砺手脚冰冷,强打起精神喝道:“阁下究竟是谁?哪条道上混的?为何下此毒手?”帮主当久了,有一帮弟兄替他卖命,养尊处优,如同温水煮青蛙,他渐渐失去了以命搏命的血性。
郭传鳞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踩着满地血肉一步步逼近。
“阁下……尊驾……一定是误会了,咱们流沙帮一向唯华山派马首是瞻……”沙自砺拼命动脑筋,病急乱投医,搬出华山派来作挡箭牌。
郭传鳞打断道:“洪鲲是你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