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玄幻奇幻>木兰花令>月华如水

禾静颐与太医姜旭立于门外寒暄作别,钟钨极面朝下,躺在榻上。门半敞着,他又头靠床尾,于是只消稍稍歪头,便能瞥见微光中,拢在禾静颐脚下一动不动的黑裙摆。那裙摆湿了,为救他而湿的。凝视裙角,他便想起半个时辰前倒在她怀里时那份不慎欢喜的安稳。那时,她机智,大胆,决不妥协。他却好似低到了尘埃里,等待,沉默,一无作为。自古男女分配好了的责任与义务,统统掉了个儿。

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享受这得来不易的一刻亲近。

然而,也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配不上她的绝世容貌,更配不上她的为人。他的存在,仿佛一张黑网,蒙住了她自由翱翔的苍穹。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就连最廉价的保护都给不了。反而,拖累她,要她奔波硬撑,为他谋划前程。

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到她呢?

“江太医走好。”

外头传来了最后一句告别声,禾静颐的裙摆动了一下。然后,她转身进屋了。

“本以为宛姬难缠,她叫来的太医必定也难缠。”

她给自己到了茶水,抬着,坐到他跟前。

钟钨极本想压下去,最后还是说了。“他是看上你了。”

“胡说。”禾静颐啐了一口。“你没见他长什么样吗?爱财爱色,用完就扔的猥琐面相。就算看上我,也是白搭,我才懒得理他呢。”

钟钨极笑了。“有意说给我听的吧。”

禾静颐又白他一眼。“宛姬说了,明日就将凌云斋收拾出来给我俩住。这几天便可搬过去,你好生养着,别乱动,要吃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弄去。”她低头喝茶,“行吧,你也累了。我回屋了啊。”

钟钨极紧张起来,看她起身,忽地抓住了她手。可刚碰了一下,她的茶碗啪地掉地上了。

“我不是有意的。”

禾静颐不知如何应对,只蹲下身自顾收拾碎瓷片。

“别划了手。”

钟钨极话音刚落,禾静颐的食指便划了道口子,血顿时染透几片碎瓷。

“你瞧你,乌鸦嘴。”

钟钨极赶紧说,“你让我看看。”

禾静颐说,“我自己看就行了,待会儿又不知道闹出什么纰漏来。”

话音落了,她复又蹲下清理瓷片。钟钨极低头看她捡瓷片,那模样他瞧着贴心极了,温顺,安静,柔弱,似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看久了,心中又生出许多无力之感。若今夜永不逝去该多好。她永远是他最喜欢的模样,永远要他来爱着,护着。

“你的信回了没?”

禾静颐抬头看他,不知他是何意。

“刚包扎了,还是疼的很,今晚怕是睡不住了。要不你把笔砚挪过来,在我这写,正好我也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取乐子。”

禾静颐撇嘴笑了。“就你,平时讲笑话都谁讲给谁听啊,不记得了?”

说着,她站起来,兀自拿着碎瓦片出去了。

她一离开,钟钨极便觉得这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满地泼洒了的茶叶、水渍让人倍感温暖。他轻轻挪了挪,垂头看着随意自在,实在古怪的水印子。少许便看呆了,思绪纷飞。

“瞧你,怎么躺的,都快掉地下来了。”

禾静颐刚一进门,看见他搭在床边快掉了,便赶忙放下娟笔砚台,扶他肩膀,将他挪到榻中央去。

禾静颐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咽下去了。

钟钨极见了,说,“你要说什么。”

禾静颐拿来抹布将方桌擦干净,砚台摆在左边,笔搁在右边。娟子以茶壶压着。

许久,禾静颐才编排好了字句。“若是我,一定会少不少麻烦。”

钟钨极脱口而出,“怎么会?你要是成我这样了,我不知道得给自己找多少麻烦呢。”

“我写了啊,你别再说话了。”

阿君,近来可好?

午夜又至,友人得病,余在侧看护,得闲回信,十分欢喜。听尔言,念其行,董之为人,似多大起大落。欢喜时欢喜过望,悲凉时教人不敢亲近。不知他家世为何,心自不难测,或多卑多亢,或多敏多私,尔在其身旁处世为人,必薄冰行步,万万不可超了他去。往后得罪,累积过度,不知出处,自伤身心。

然,薄冰行步,多而诡,频而阴,妹妹切记,退而守心,前则温润,切勿为此人过多耗费了自己。

禾静颐写罢,将娟子拉起来,呼呼地吹着。

刚回头想对钟钨极说些什么,却见枕头下落了口水,已经睡熟了。

她起身,将坠地被角拉了上去,重新摆正位置。收拾停当,挺直腰杆,长长打了个哈欠。心想,也该回去了。

于是,吹了蜡烛,悄悄拉起门,回自己屋去了。

是夜,漫天星河,高悬寂空。河水轰鸣,劈竹斩荆。沈璧君撩开帘子,眼里尽是新奇之物。新兵们累了,走着路也能睡过去。依依柳枝不时拍打安车,定睛一看,不过是些缺养短肥的龙爪柳,叶子尖细,皱褶颇多,弯弯扭扭。倒是远处山峦起伏,颇有几分姿色。可那儿容易传出兽声,几次嚎叫后,便搅得军心不稳了。

她左右看看,孙弼不在。安车虽有坐处,但行路颠簸,又闷得慌,她实在受不住,便走出去,在车夫身边坐下。

“怎么出来了?”孙弼见了,急忙上来。

“太闷了。”

孙弼看看天,群星明亮,夜空澄澈,不该闷的。

“哥哥,你教我骑马吧。”沈璧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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