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前面便是英府地界了,进城吃顿饭再走吧。”
孙弼与公孙琪站在一旁,倒是李师傅开口了。
看沈璧君没开口的意思,李师傅又说,“吃了饭,我送你回去,先生坡那营地,我也不想去。”
沈璧君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然后回到车上。上车时,孙弼伸手扶她,她看见了,却忽而闭上眼转头,自个蹬上车去了。
车里,一半晒到了阳光,另一半如深渊般幽暗。沈璧君身上很冷,却还是坐进了那个最幽深的角落里。她不知该如何度过这段局促的短暂告别。其实,她根本不希望告别。由于不知如何面对,她只好躲。躲进安车湮灭一切的黑暗,那儿好似一方无忧乡,只要闭上双眼,惊涛骇浪也能退避三舍。
不一会儿,她便听到车外传来公孙琪与李师傅的劝告声。
“我看她不容易回头,也别急在一时。”
“大家都累了,沈姑娘莫不是受了惊吓。”
孙弼很理智,“你们都上车吧,也别猜。现下陈皓生没追来,可我昨夜里见的似兽逃兵也着实毛骨悚然,恐早作安排,前路危险,填饱肚子,打起精神要紧。”
安车帘子拉开,李师傅上来了。公孙琪看了一眼沈璧君,也上来了。安车开拔时,轮子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十分颠簸。沈璧君心烦意乱,现下她最需要的清净、空乏,无事接踵而来。可情势不许,她只好紧紧握着那条被当成座位的木头,试着将颠簸化作流水声,让她平静地想想近来发生的事。是呀,这一切是从何时开始的?六月开头那场心惊胆战的瓢泼大雪吗?宫变当夜那黄雀在后的滔天巨变吗?她真想将心绪告知,告知谁都好。想到这儿,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冷气嗖地摸上了脊梁。推心置腹,秉烛夜谈,如此快意之事,她却从未想过董驹城在场。
是的。她盼着有禾静颐的书信作伴,盼着能与吊儿郎当的翩翩公子白孝贤说话,可她从未思忖,要将董驹城也纳入其中。似乎,他只属于孤独的不容别人闯入的上古田园,与他相处,所能论及,唯有遥不可及的风花雪月。他要陪你葬花,听萧,观古时旧画,都不过是蜻蜓点水,从不深究。他得知你手艺了得,虾蟹鱼肉,时令咸淡,样样拿手,便整天嚷着想吃,想陪你一起吃。可你真的放下一整天的忙碌,为他备好一桌子的菜,他却吃不下去了。
原来,期待才是最重要的。
得到这一次,便期待下一次。得到了下一次,便期待再下一次。
“公孙……”她刚开口。
“什么事,说!”
公孙的口气,元气满满。她听了,几乎觉得之前放在双膝上抖个不停的双手一幕是她看花了眼。
“我想拉开窗帘,你挡住了。”
“哦,好,不挡。这就帮你拉开。”
以细线勾勒出的小小竹片,被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拉起来。窗外风景,五彩缤纷,一点点闯进了方方正正的小框里,不久,习习凉风扑了进来,连眼睛都眯得睁不开了。她侧头靠着,看着一寸寸掠过高低起伏的山岗,看着那远处笔直又张牙舞爪的毛榉树。时不时,牛儿卧地,慵懒甩尾,十分自得。
“快到了。”孙弼说。
这是董驹城的声音,她听了,又是心头一阵刺痛。她想起,他发自肺腑地说着昨夜里鬼祟出没的事。他肯定怕极了。可怕极了,还只能捂在心头,他本是奉命去追逃兵,一转头,见到的,却是早已被削皮挖骨的活死人。是上天惩罚了他们。可上天为何舍得下如此狠手?明明是人,是人的私欲。
“怎了?”公孙琪问。
“想起过往。”沈璧君说。
“陈皓生不会因了一片闹鬼的林子便放弃你的,可知道为何?”
李师傅先开口了。“你身上的柏木经。”
沈璧君蹙眉。“从小到大,我何曾听过这皮肉里刻有经文。”
公孙琪冲李师傅压了压手,“那不是经文,是你阿娘,谭夫人日日刻,夜夜凿,以幻影水写于你脊背上的独门绝学。江湖上流言蜚语众多,盛传谭夫人以血抒之,此去经年,气血两亏,一病不起。”
沈璧君不知真假,只抿着嘴,不说话。
“你爹爹曾受谭夫人父亲谭卓抵命相救,谭家满门,无一人不是你爹爹的救命恩人。谭卓本想将这秘学交给你爹爹,可临了去遭前朝长公主坏了好事,一拖再拖,年岁见长,希望却无,不得已,只好将独家秘学,传于谭夫人。可谭夫人体弱,隔三差五便病倒,徒有灵异手下千万。”
“我从未听爹娘提起。”
李师傅接过话头。“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自然不会说于下一辈子女听。况谭卓死后,手下自顾散去,府里庶母不得人待见,不久便郁郁而终。谭夫人从家里搬出,在姑苏置下一处临湖楼阁,从此形单影只。我猜想,她一直在等沈秋廷去接她,若是等不到,便平平淡淡,了此残生吧。”
沈璧君突然泪满眼眶。她从未听过这些事,可想父母为她抹去了多少世事纷扰。“照如此说来,你们几个恐要发达了。”此一路出京都,顺利异常,即便是遭了陈皓生的追击恐吓,不也逃过去了吗?因了流泪,她也不躲躲闪闪,玩笑似的直言不讳了。
李师傅与公孙琪相视一笑。
“想拉扯我去什么地方,给个准信。”
沈璧君头靠车壁,眼神十分淡泊名利,似是认命又像琢磨着什么事。
李师傅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