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积雪重重,残断肢体仿佛树枝一样,插在荒草中。就是这一番景象让所有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在底下走路的人。之前还在喝酒的三人组,现下表情惊恐,若不是抱团影响行军的阵法,他们真的会抱在一起。他们一个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却被旋落的血沫子砸中了眼睛。又加上喝了点酒,便骂骂咧咧地诅咒开了。
照顾伤病员的大夫听见了,几个大步跨上来,瞪着他。可那样子绝对不像瞪人,像是要抡起拳头往他身上砸去。
“行了,行了,吕大夫,别伤了自己的身子。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孙弼看见了,立刻上来制止。大夫一时气急,转过脸来就等着孙弼。“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不是故意的!你闻闻这一身的酒气。”说着,便抓了那酒气最大的人的衣领,凑到孙弼所骑的马脖子边上。那马一惊,反倒大声呼气,呛了那人一脸的唾沫星子。
吕大夫看看那人,又看看那马,一下子将那人推倒在地。仿佛马替自己教训过了,让他为难得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
孙弼下马。“行了,回去吧。后面这么多伤员都等着你呢。”
吕大夫气不过,对着孙弼咆哮道,“就是因为等着,我才真正讨厌他们这样的败类。我要不是犯错被喜洲县那卖狗皮膏药的县长逮住,我才不会沦落到给隆冬营这种趁乱打劫地方的士兵看病呢。以前我也是治疗过伤兵的,可人家都是刚一瘫在榻上便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喊着嚷着让我赶紧治好,那时候呀前线压得紧,后面的人那血呀肉呀突突地往外冒。我忙都忙不过来。不仅忙,还招骂。伤员骂我笨手笨脚,将军来了,见我眯了一小会儿就立马让人找鞭子抽打。幸好被人拦着,那会子真是憋着一股子气。那那股子气,是好气,是向上的气,是恨自己这块老铁不成钢的气。现在呢,你瞧瞧,我哪是恨他们不成钢,明明就是气怎么会有这种人出现在世上,老天爷真是瞎眼。”
他这一骂,虽不带任何脏字,但骂到人心里去了。就因为骂到点子上,大家才渐渐脱去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嬉皮笑脸,暴躁起来。
“谁准你这么说的。”
孙弼转头去看,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嘴唇很薄,小脸红扑扑的,不断搓着(似乎是给自己鼓气)手上有三四个去年留下的结疤的冻疮。
孙弼刚想安慰一下,可吕大夫气不打一处来,已经抡圆的手准备打过去。
“谁!”
他刚这么说。草地里咔嚓咔嚓异动起来。
私下里,突然安静。
雪花飘得似乎也比之前慢了半拍。
“糟了。”
孙弼知道是什么。那天夜里就是他奉命查探的。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发生了什么。活死人。是的。他把他们叫做活死人。
他立即上马。“吕大夫,快通知大家点火,找地方躲避。我去前头知会一声。”
吕大夫也知大事不妙。遂举手让大家拿出火折子与火镰等物,严阵以待。
一个小兵跑上来,问他出什么事了。
“还不知道。先点起火来再说。快。”
只见无数火把,速速燃起。越发雪白的竹林一片火龙蜿蜒不断。
孙弼策马向前,经过沈璧君的车架,情不自禁地稍稍走慢了一些。他还记得他与她哭诉衷肠与痛楚的那一刻。现在想想真是温馨呀。他本想不打招呼就走过去,可刚一到窗下,沈璧君便撩起帘子来,伸头出来问。“我和乌鸦都闻见火的味道了,是什么事?”
孙弼差点脱口而出,说又见到钱局县的鬼魅尸人了。话都放到舌头上,又赶紧收回。正当他斟酌如何用词时,李师傅过来了。“小妹,还记得那日我送你回去吗?陈皓生还记得吗?”
沈璧君也不含糊,离开钻出马车,爬上马车顶上观看。
“你是说,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
她的意思是,这里看似隐蔽,优雅,却是一处埋葬军队的死亡之路。我们也会像这些渐渐淹没在雪里的餐肢断臂一样,步他们这种惨兮兮的后尘?
“我也不敢太乐观。”李师傅说。
沈璧君看看他又看看孙弼。“你呢?”
孙弼很镇静地说,“我只是感觉到火攻有效,但具体是不是真的有效,还不知。”
“这么说都没把握了?”这句话本是丧气的话,但沈璧君说起来却好像是胸有成竹,坚信不疑似的。“孝贤那边怎么说?”
“他让快速前进。”李师傅说。
“是。”沈璧君低头,若有所思的重复着快速前进这句话。
“现在该怎么办?”李师傅问。
沈璧君没理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他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董驹城?”李师傅打趣,捅了一下孙弼的腰杆。
“不是。”沈璧君给出了否定答案。骑着马的男人都笑了。“还笑?还不赶紧想办法。前面的都可以全速前进,但我不想丢下后面的。”
这时,吕大夫一瘸一拐的跑上来,气喘吁吁地。紧接着,就把大家吓了一跳。
“我的老天。”李师傅见了,一剑将他手上的带血残肢挑掉。看残肢滚入竹林,他又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那又是做什么?我拿过来不过是让你们看看他手上的痕迹。你们睁眼看看呀。”
吕大夫说完,沈璧君从马车顶上跳下来。
“继续说。”
吕大夫受到奖赏很得意,说话时将下巴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