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一事,委实辛苦麟城你了。”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揉了揉自己眉心,他倦倦的慵靠在椅背上,敛住沉晦如墨玉的瞳眸,话锋却是一转:“还有一个月便要至年节了,想来军粮贪污一案,兰卿睿亦会在年节前给出一个结果。”
“依着兰氏在朝上的关系手眼,兰卿睿查案的速度比之听风小筑是只快不慢。只怕是这几日便会出个结果,毕竟事拖得越久便闹得越大,迟则生变,兰卿睿自是不愿多生事端。”楚麟城见萧锦棠已生倦意,说罢便欲行礼告退,可还没等自己有所动作,便见萧锦棠蓦地抬眼,透过指缝看向自己的目光冷厉。
“既然柳言萧已经查出关键证据,那就不怕兰卿睿拉谁出来顶罪。石简和陈思和以及所有涉案官员,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以指尖轻扣椅背,指甲与檀木碰撞出清脆的敲击声在静默的殿内漾开,如棋局之上步步紧逼的落子声又如坊间戏剧开幕前的前奏:“如今孤唯一担忧的便是鸣鸾殿那边。若要重创兰穆联合,那此事以后,太后决不能再掌垂帘之权麟城,易子凛那边,你又打算怎么办?”
楚麟城闻言,正欲行礼告退的动作顿了顿。他抬首看着慵倦半倚的少年帝王,微怔之后顿明萧锦棠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穆氏欲倚龙图禁卫兵变?”
萧锦棠唇角一翘,自腔中闷哼出一声嗤笑,语调揶揄:“折一个石简对穆氏并非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但夺垂帘听政之权,保不准穆太后不会狗急跳墙。太后那性子,若没穆钰牵着,可不就是一只随性子的疯狗么?且如今定国大长公主虽名为禁军与龙图禁卫的监察督军,但谁知易子凛会不会买账?”
少年帝王说着又是一顿,抬眼看向楚麟城的眸光却不自主的多了几分试探。他的嘴唇嗫喏颤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将那梗在喉头的话问出来。他想问问楚麟城,若是定国大长公主以先帝赐予的督军之权要求楚麟城对党争之事袖手旁观,那楚麟城会怎么做?是听从军令,还是为了自己抗遗旨不遵?
这个问题于心底浮现的突然,甚至让萧锦棠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莫名其妙。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蓦然产生这种想法,自己在这宫中能信任的人不多,但楚麟城定是其中之一。自己即位的这近一年以来宫中风波不断,楚麟城又有哪次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自己这等想法,当真是轻贱了友人的忠心。
思至此处,萧锦棠又无端的生出些许心虚之情。他再度瞥向楚麟城的脸,想着自己方才的神色可别被楚麟城发现才好。这一抬眼间,萧锦棠才心下一定。他见楚麟城正站在自己十步之外敛眸沉思,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方才的神色。见此情形,萧锦棠心下长吁一口气,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右边挪了挪,像是要将自己蜷缩进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一般。
就在萧锦棠微微往后挪的时候,楚麟城却忽的沉声开口盖住了方才乱了节奏的指尖与椅背的敲击声:“锦棠言之有理,龙图禁卫犹如卧榻之虎不可不防。”
萧锦棠闻言动作一顿,抬眸却见楚麟城眉峰微皱,他容色沉肃,思忖半晌后又道:“但今定国大长公主手无兵权仅剩一纸遗诏,若穆氏真心存反意,想来遗诏亦不过废话一卷。如今宫中禁军与龙图卫相互制衡。如果真要同穆氏撕破脸面,那不若去眠龙山上的慈业寺暂住。慈业寺作为皇寺,遵照旧历,年节后第三日陛下是要亲自前去寺中上香以祈国运太平。”
“再论地理,眠龙镇乃我大周军事重镇,设有能容五万余人的眠龙军营。且眠龙山更是为玉京城以北的最后一道天险,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当日陛下登基之时,臣正率楚氏亲军班师回朝。虽如今亲军大部分已随父亲重回凉朔镇守,但镇上尚留有约近三千未随父亲重归凉朔关的楚氏亲军。这些兵力算上玉京城内禁军和巡防营人数,约有一万二千人左右的兵力。”
“若易子凛敢起龙图禁卫之兵同穆氏胁迫逼宫,不说兵力相差悬殊,便是穆氏欲自临阳城调兵攻打玉京,也难以于短期破眠龙天险防线。若是真到此步,这一万二千余人应足以撑到陛下安然脱困、凉朔楚氏大军回援玉京之时。”
“是孤思虑欠妥,还是麟城思虑周详。”萧锦棠听得楚麟城说罢,心下却是暗惊后怕不已。他一是惊觉自己竟是听不太懂楚麟城所说的地理和布军之事;二是惊叹于不过短短瞬刹,楚麟城便能列出周详的战略,若是放在自己身上,便是给了自己军权怕也不知如何调兵遣将。萧锦棠唯一能做的,只能将楚麟城方才所说牢牢记下。
但楚麟城说的越详尽,萧锦棠却是越觉后怕。虽说他早做好了穆氏逼宫的心理准备,但如今从楚麟城口中听来,萧锦棠才发觉自己即便能将借此将兰穆二氏打压下去,但自己却是真真的手无兵权,即便自己手握帝令虎符,但除了楚氏,只怕是无军信服自己。若自己真要坐稳这把龙椅,除却楚氏的支持之外,自己必须拥有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
思至此处,萧锦棠强压下心头思绪翻涌,他略略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唇角却是隐弯含笑:“麟城你身为禁军统领,这些事孤交予你去办是最信得过的。孤不通兵略布阵,还望将来麟城为孤讲解一二。”
“只要陛下愿意听学,臣定当倾囊相授。你我二人既为君臣又为友人,这等小事,又何必说的如此见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