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暖的春风通常伴随着花朝过后的几日,自南向北的复苏严冬带来的沉寂。天气一日日的温暖起来,玉京城上空沉积了一冬的铅云也为春风消散,陡留下一些乳色却缥缈如烟的云痕。春日清晨的天际不似夏日那般绮丽旖旎,就只是清凌凌亮湛湛的。朱色轩窗堆叠起薄纱的帘子让天光透洒在妆镜与珠匣上,兰芝雅着了身轻软的纱裙坐在镜前,铜镜斜映回光线,在她眼底折出流云的边际。
今天得算是她的好日子,三月初三,万芳尽绽。大选过后的第三日,宫中便遣内务监向诸位中选的秀女宣读册封旨意及皇室赏赐,令其三月初三进宫侍奉。此次初选,萧锦棠共择选七名秀女入宫侍奉,其中由为兰穆二氏贵女出身最为显赫,皆封为贵人。而工部、刑部尚书之女自然也在姻亲联络之中,刑部尚书杨明正之女亦获封贵人,而工部尚书之女崔榕榕获封常在。而余下三名出身寒微的寒门之女,则全部受封答应。至于那一早便下聘,恩宠风名满玉京的沈揽月,则受封九嫔之首昭仪之位——
未承宠幸、未有生育便得昭仪之荣宠,这大周朝开国以来,沈揽月倒是头一个。这泼天的恩宠落在旁人眼底,更是坐实了新帝恋慕窈窕佳人。只怕封妃封后,指日可待。
“小姐!小姐!您可别愣神了!您快瞧呀,看这宫里送来的丝花多精巧别致。”就在兰芝雅暗自出神时,挡风的裘帘被人自外挑开,融霜捧着妆匣领着几名服侍梳洗的下级丫鬟步入兰芝雅的闺阁。她祖上便是兰氏的家臣,因与兰芝雅同月而生,故出生起便被云柯大长公主选定为女儿的贴身侍女。兰芝雅乃是兰卿睿与云柯大长公主最小的孩子,故而比之她的兄姐小了不少,在她还未省事时,长姐二姐便已相继出嫁。她的童年甚少与这两位嫁得高位的姐姐相处,相依相伴的便只有这个贴身侍女。故她与融霜虽名为主仆,却情如亲生姐妹手足。
二人私下之时从不讲礼,同吃同住同玩同学,云柯大长公主想着将来怎么也轮不着小女儿入宫便也未曾以礼法苛责二人身份有别。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是兰芝雅进了宫。
“这丝花你挑过没?今日咱们就要进宫了,我让人给你裁的那几身新衣你可得带着。我记得里头有一件樱粉色的袄子,你穿着肯定好看。”兰芝雅听得融霜笑闹,转瞬之间便敛下了眼中的不安与忧愁。她看着融霜手里捧着的锦匣,从中拈出一朵做成合欢的丝花别在了融霜的发髻上:“浅粉色衬你,这丝花真好看,光下一瞧,竟然流光生彩的。”
“那可不是?都是宫里送来的好东西。只是这些花婢子可不敢戴……这些花都是宣旨册封那日,明毓长公主殿下亲自挑选送与每位小主的。”融霜说着小心的摘下发髻上的丝花,珍而重之的将之放回了锦匣。兰芝雅听得融霜此言,心头却又不免想起大选那日刻意拉拢寒门秀女的萧锦月。大选之前,她只于萧锦月在眠龙夜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在她的印象里,萧锦月是位性情温柔笑容和煦的尊贵公主,可不知为何,她总觉着在那笑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好像在她容光照世的外表下,隐着一颗冷漠如冰的心。她冰绿色的瞳犹如早春冰上映着岸边破雪而出的新绿,可不知为何,却总让人感觉莫名的孤戾……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罢,毕竟不过是几面之缘,连话也未曾搭上几句,又怎能判定人心善恶呢?再说她不理睬自己与穆家小姐,也应是看着家父与陛下的矛盾之上……兰芝雅一面想着一面挑了朵杏色的木槿串花出来让融霜为自己更衣梳妆。
融霜方才见兰芝雅面色微变,还以为是她在大选那日与那明毓长公主闹了不愉快。出声询问后得了兰芝雅‘长公主殿下温柔可亲容颜殊丽不似凡人’的评价后才放下了心。她心道这些丝花做工精致配色也别致。自家小姐容貌不甚浓丽,配些合欢、木槿之类雅致清新的花是最好的。若反其道而行,配以浓烈层叠的山茶芍药之流,反倒是落了下乘。这些丝花虽说不上多贵重,但也想来皆是长公主殿下用心挑选后才送出的这些小礼。
有这样心思玲珑又温柔可亲的妹妹,那当今的圣上的性子定然也不会太差——她可是从旁人口中听过先太子的暴虐,私底下也见过先太子妃回府省亲时暗自的垂泪。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小姐嫁个衣冠qín_shòu,哪怕他是天下的至尊。
毕竟她是见过回府省亲的先太子妃脖颈上那隐约的红痕。听她的贴身侍女说,那都是先太子失手打的。先太子妃只得默默忍着,却是连回娘家也不敢诉言半点委屈。
今日是兰芝雅进宫的吉日,前来为她盘髻梳头的还是云柯大长公主的侍女。想当年云柯大长公主、先太子妃、兰二小姐出嫁亦是都她梳妆的。不曾想这晃眼之间,连主子最小的女儿也将为人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顿时涌入她的心头。若不是嫁予皇室哭嫁不吉利,她是决计忍不住泪的。就在她为兰芝雅簪上丝花作为最后的点缀时,闺阁之外随侍的婢女却忽的来报,说是余院判的公子特意前来送药。
余远道的到访恰好给了梳头嬷嬷一个告辞的契机。兰芝雅见着梳头嬷嬷拿着手帕摁着眼角告辞后,忙赶至外堂偏厅与之相见。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急于与余远道相见——可能是因为她在大选之日便见得宫中人心浮动叵测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想着将来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