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入陶家小小的卧室,挨着肩站在张宫躺着的床旁边。
张宫偏红的皮肤此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秀气的脸上透着死气。瘦削的脸颊上,道道沟壑般的皱纹在眼角和嘴角引人注目。
陶建国坐到床边,握住他在被子外,瘦骨嶙峋的手掌,虚握着,没有用上力气。
但是张宫还是从浅眠中敏锐地醒了过来,眯着眼,依稀看着眼前的人影,下意识就含糊地喊:“阿喜……”
陶建国抬头看了眼北至,应道:“是我。”
张宫眼里盛满了痛苦,呜咽一声,闭上眼又是无声的啜泣。
北至上前,陶建国往后退了退,给北至腾出地方来。
“阿宫,阿喜活得很好。你别担心。”朱丽娜在一旁用温柔轻柔的声音,诱哄般地说道。
一阵突如其来的睡意袭来,张宫来不及睁开眼睛,只来得及嗫嚅:“真……的……吗?”
便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中。朱丽娜曾经在情报活动中学到的催眠能力在十多年后仍旧不输当年。
朱丽娜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仍旧对梦中的张宫答道:“真的。18年前,我们就知道了。”
虽命中带劫,却终能化险为夷。
在陶喜失踪前,陶建国从没听过这类似的言论,但最近听过多次后他都有些习以为常了。只是下定决心了,他就不想再掺和进北家的往事中,只是抬眼奇怪地看了眼朱丽娜。
北至伸手,手掌轻轻贴在张宫的额上,再次问陶建国:“真的决定了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真的要把阿喜忘了吗?”
陶建国闭上眼,隐藏内心的痛苦和不忍,撇开头。
“嗯。你快点吧……不然我会反悔。”
陶建国很坚定。北至和朱丽娜尊重多年老友的决定。
这个他们来到地球后,遇到的朋友,第一个对他们示好的善良地球人。这对平凡又伟大的夫妻,将脆弱的oa抚养长大,视如己出,此时因为他的失踪而肝肠寸断。张宫甚至一病不起。
虽然早知道会有分别的这一天,但是北至仍旧于心不忍。
定神凝视着张宫的脸,北至手上微微用力,引导着他的能力。
只见张宫眉心慢慢皱紧,在睡梦中痛苦地低吟。陶建国听见张宫的声音,探身想要察看,被朱丽娜拦住了。
“别打扰他,北至用他天赋的时候都不能打扰。”朱丽娜低声告诫。
陶建国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张宫布满痛楚的脸,北至也不好受,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额上布满了虚汗。
终于,张宫的表情渐渐舒缓,归于平静。北至也松了口气,收回了手。
“好了。”
陶建国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下来一样,瘫坐在床沿。
“谢谢。”他声音虚弱,带着说不出来的怅然若失,心里空荡荡的,“阿宫就……再也记不得阿喜了?”
北至点点头,复又摇头:“不一定,如果受到一定刺激,也会恢复记忆。”
“如果……”陶建国看了眼朱丽娜,问,“朱丽娜,你说陶喜会没事,会活下来。如果……如果他以后能回来的话?”
朱丽娜眉头轻皱,严肃地看着他。
陶建国看出其中的严峻,不再说话。
北至:“所以我要你考虑清楚。我知道这种不知归期的等待很漫长且痛苦,但是,奇迹总是有的。”
陶建国脸上渐渐蒙上一层死寂,他摇了摇头:“不。”
北至一愣。
“北至,你们从外星系来,也许见过神奇的星系和壮丽的生命,都堪称奇迹。但是在地球上,是没有奇迹的。”陶建国叹气,语气里带着平淡,仿佛在赘述今晚的晚餐仍旧是营养液一般,波澜不惊,“奇迹是属于外太空的新人类文明。不属于地球。阿喜如果能活下来,我也希望他能在帝国或者联邦过上更好的生活,不要再回来。这颗星球,烂到了骨子里,不需要他这个外来人再来受苦了。”
朱丽娜听完后很不赞同,张嘴想要反驳解释,却被北至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拍了拍陶建国的肩膀,带他出门:“我们在外面说,让阿宫休息。”
三人回到客厅,北至才问:“你们好歹养了阿喜15年,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他看着乖巧,其实性格执拗很有主见,决定的事情轻易都不会改,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陶建国坐在沙发上,头往后靠,仰着脑袋闭上眼睛,声音微弱:“那么……就麻烦你们,在未来遇到他的时候,阻止他回来。”
“我们很爱他。所以希望他能活得更好。我们俩是累赘,阿喜……不应该活在这里。”
朱丽娜听得于心不忍,撇开脸,眼底含泪。
北至心里沉沉的:“好。”
“开始吧。”陶建国咬了咬牙,双手捏紧成拳,轻声说道。
oa哪有那么容易生下来并且养到成年。
他们生活在地下一层,躲避强紫外线和沙尘暴的袭击。借由苦难来逃避真实。黄澄澄的风沙里掩盖住的,是多年往事和陈年秘辛。
随着时间齿轮的推动,命运总往早早就定好的最后方向走去,像无法阻挡的巨人一样,坚定而一往无前。
陶喜的离开压垮了这个脆弱家庭的心里防线。选择遗忘才是最好的方法。
陶建国看着布满裂痕的斑驳天花板,瞳孔放大,渐渐拢聚泪水。
“父亲!”幼小的孩童,咧开小嘴甜甜地笑着,掉了两颗乳牙的缺缝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