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彪爹刚死的那年,我日日哭夜夜哭,哭得眼睛都要烂了。要不是看在阿彪还小,真想一气投了井随了他爹去了。后来总算是拉扯阿彪长大了,这孩子也孝顺,可我这腿不争气竟然又瘫了。唉,我不敢当了阿彪的面哭,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可是有好几回摸了剪子,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伍大娘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声音沉稳而平静,“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怕这孩子伤心。”
庄善若垂了手默默地听着,细看伍大娘虽然现在脸上多有风霜,不过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袅娜婉转的美人。
伍大娘突然笑,拍了腿道:“看我咋和你说起了这个,嗐,平日里也没个老姐妹陪着唠唠,这满肚子的话只能讲给风听,讲给水听,倒叫你笑话了!”
“大娘,我爱听。”
“唉,这一年日子渐渐地好起来了,我常常想,要是当初我心一横,这好光景我可就享受不到了。”
好光景?伍家家徒四壁,连正经粮食也吃不上,竟还是伍大娘口中的好光景。庄善若转念一想,心里却又充满了艳羡。伍家家境虽差,但是母慈子孝,便是吃糠咽菜也是香甜的吧。她想起自己在许家的日子,虽然日子殷实,从不为饮食穿戴上操心,她却是日日惦记那个农家小院。
“你躺了两日,身子虚,外头太阳好,随我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
庄善若点了头出了门。
伍彪本在一旁劈柴,见两人出来,赶紧丢了斧头,掇了两张小杌子放在院子里。
庄善若眯了眼打量了下这个院子,不过是两间朝南的正房,也不是正经砖头垒的,看样子不过是拿石子混了泥浆稻草夯的。又在左右两边用茅草竹木搭了两个小房子,怕是厨房和杂物间。说是院子也没个院墙,只用大石头围了一圈,也不过是半人高。又拿竹木扎了个篱笆当做院门。
伍大娘拉了庄善若坐下,道:“小媳妇,你是哪家的?”
庄善若垂了头不答。
伍彪在篱笆门那边脱了短棉袄,正挥了斧子一下一下地砍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老树根。
伍大娘叹了口气,又问道:“可有娃娃了?”
庄善若摇了头,还是不吭声。
“可是和你男人吵架了?”
庄善若只顾捻着衣角。伍彪正砍柴砍得起劲,腊月里的天气,头上竟也腾腾冒了热气。
伍大娘无法,只得道:“连家庄大,几百户人家,我又瘫了几年,竟也认不全几户。即便是有心与人结交,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别人生怕我们借光,也不耐烦理我们。”
伍彪却放下了斧子,抹了头上的汗珠,闷声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娘们说话,你砍你的柴!”伍大娘又道,“我看你还年轻,怕是受不得委屈。锅儿瓢儿还有碰的时候,牙齿还能咬着嘴唇呢!两口子过日子,哪没有磕磕碰碰的?”
庄善若心里道,这伍大娘怕是将她当成和男人吵了嘴赌气从婆家跑出来的媳妇了。
“你这不声不响地出来,家里的人可不得急死了。”伍大娘继续谆谆劝道,“听大娘的,赶紧回去,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她出来,会有人担心她吗?庄善若苦笑了一声,便是她前儿晚上淹死在柳河里了,怕也没人替她好好哭上一场。榆树庄回不得了,这许家她也不耐烦再去了。
“这女子,心气儿大!”伍大娘无可奈何。
伍彪直起腰,又是抹了一把汗,蹙起浓眉,道:“娘,你别问了。我记起了,她是许家的媳妇儿。等我将这堆柴禾收拾了,便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