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走到这棵倒地的老松树前,细细一看,原来这棵一人合抱的老松树长在路旁,树身不知道是被雷劈了还是被白蚁蛀了,竟齐齐地从一人多的高处跌了下来。怕是日子久了,这树干都死透了,厚厚的树皮龟裂开来,呈现出可疑的深锗色。
黑将军一个箭步从没过脚踝的草丛间蹿过来,伸了鼻子在大松树上东嗅嗅西闻闻,然后喷了个响鼻,一溜烟似的从大松树下面的空档处钻了过去。黑将军隔了这根倒了的树干,冲着庄善若轻吠几声,意思是让她有样学样,快点过来得了。
庄善若不禁莞尔,细细打量这根大松树留下的空档,总有半人高,若是猫了腰也能过去;要不然就要沿着密密的草丛绕一圈过去,庄善若生怕踩上什么不明不白的虫子,要是一个不小心踩上了蛇可是不好玩的;又或者从大松树上爬过去,那树干上滑滑腻腻的不知沾了什么,看着就让人恶心。
黑将军分明有些不耐烦起来了,一心想着往前走,又冲庄善若吠了几声。不知道惊动了什么,密密的草丛突然波动了起来,像是水波纹一样漾到远处,这才平静了。
“黑将军,你别催了!”庄善若提起裙子,猫了腰,尽量地把身子往下压,小心翼翼地擦着边儿钻过了大松树。
黑将军又颠颠地跑到庄善若身边,嗅了嗅她的手,意思是让她赶紧往里走,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
庄善若拍了拍手,无意中转过头,却不由得惊呆了。
大松树树干的背阴面竟然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又肥又厚的黑木耳,一片一片地嵌在大松树龟裂的树干里,就像是一只只机敏的小耳朵,俏皮地竖着,想要聆听大山里的天籁之音。
黑木耳。可不算是便宜。
庄善若记得以前每年过节的时候,王大姑去集子上称上一两二两的干木耳,那一片片又小又脆的干木耳在凉水里泡发几个时辰,便会涨得又肥又厚。王大姑喜欢将黑木耳与蘑菇放在鸡汤里同炖。那滋味也是鲜美异常。况且,在庄户人家的婚宴上,黑木耳炒肉片也是一道很有诚意的菜。
庄善若读过的医书中,黑木耳味甘性平,能益气强身,又能养血驻颜,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而且,黑木耳只生长在深山里的朽木上,受湿热余气而生,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
庄善若细细地端详着这段大松树的树干。轻轻地伸出指尖触碰了下,朝阳的那面略干些,摸上去有些粗粝感;朝阴的那面摸上去却是湿湿的,又黏又滑。
她记起昨天擦黑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透透的雨,也不知道这初夏的雨水和这段枯死的树干起了什么样奇妙的反应。竟然有了如此神奇的馈赠。
庄善若伸出手去,轻柔地将一片片的黑木耳摘下来,拢到手里,没一会儿便是满满的一捧。她先前只接触过干木耳,这新鲜的黑木耳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有了生命。肥厚的小耳朵能够随着庄善若手的动作颤了又颤。
黑木耳是什么价钱?
庄善若不大清楚,可是这类山珍总归是不会便宜的。
她的目光扫过黑湿的树干,心里一动,如果……
“黑将军,来!”庄善若招呼黑将军一声,弯下腰。将手里的黑木耳放在它的鼻子下。
黑将军先是迟疑地用鼻尖探了探,然后认真地嗅了起来,最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庄善若。
“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庄善若的手一指。
黑将军便腾起后肢,往前跑去。它低了头专门往长了高高杂草的草窠里跑。
庄善若从怀里掏出帕子,将手上的一捧黑木耳包在帕子里,然后提了裙角,一脚高一脚低地追在黑将军的身后。
愈往大山深处,草就愈深,地就愈滑,树木也更幽深。庄善若看着密密层层的大树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大白天的大山深处竟然暗暗的,又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鸟儿一声紧似一声的怪叫声,没由来地让人觉得心底一阵发慌。
“黑将军,黑将军,你在哪里?”庄善若喊,大山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将她的声音悉数吸了进去,连一声回音也不留。
没有预想中黑将军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庄善若看看四周,一棵棵古树笔挺参天,历经沧桑的树干以不规则的形态裂开,上面密密地爬了个头庞大的黑蚂蚁。庄善若最怕这些虫蚁,赶紧低下头来。却又觉得脚下也有些不妥起来,原先的羊肠小道通到这儿早就被过膝的杂草淹没了。那些草或是长了肥厚的叶子,或是有着锯齿状的叶边,将庄善若的一条旧裙染上点点斑驳的绿色,将裙角勾破了线。
这些倒也罢了,庄善若看着踩在草窠里的双脚,觉得不自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鞋面上蠕动,长了无数双的脚,那微妙的触感让她几乎想夺路狂奔。
庄善若好不容易压抑住放声尖叫的冲动,又冲着大山深处喊了一声:“黑将军……”这声音还没从嗓子眼里传出来便是颤颤巍巍的。
正当庄善若进退两难之际,远处传来了黑将军响亮的叫声。庄善若不由得精神一振,赶紧又唤了它一声。
不一会儿,黑将军便跑到了庄善若的身边。
庄善若有了黑将军的陪伴,这才觉得放心了许多。她奓着胆子提起一只感觉异样的双脚,却是哑然失笑。原来让她百般不自在的多足虫不过是一颗苍耳,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它小小的带勾的尖刺扎到了庄善若的绣花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