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一座七级浮屠,郭绍在佛教浮屠顶层上看到的,却是杀戮。
从这里看下去,整个涿州尽收眼底,但太远的地方只能看到城楼和房屋,看不清楚那街巷中正在发生什么事。好在辽军骑兵从南门进城,只在城南、东的局部区域蔓延。
到处都是浓烟,一些房屋烧起来了火光冲天。人马更是汹汹,眼前的景象……就好像现代的都市上下班高峰期时,忽然出现诸如地震之类的灾难,人群在惊慌奔跑。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一口气奔上七层楼,一面捂着胸口大口喘息,一面说道:“杨将军(杨彪)的人已经从中路向老水渠几路增援,派俺回来报信。”
郭绍听罢只是微微点头,便从窗口离开,在地上的一张大纸上找了一下,提起砚台里的毛笔在一处位置重重地划了一道横线。
周围的亲兵和传令兵都压根看不懂郭绍划了什么,只见纸上又是圈圈、又是叉叉,还有长短不一的线。
这种塔里面是没有摆设的,又窄又高。四下的窗口只是一个个洞,也没有窗户扇,真是四面透风。郭绍便抬起头,听了片刻城里的动静;然后又埋头看那张纸,接着把手里拿的册子上的一页纸撕掉放在口袋里。
他做着一些琐碎的动作,却一句话也不说,旁边的亲兵也不敢说话,气氛十分怪异……因为郭绍还在念念有词,好像在祈祷或者诅咒,没人听得懂他在念什么。
其实当一个人动作琐碎、完全不顾自己的仪表时,他的内心很紧张。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了起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拿手按在腰间的紫色绫罗腰饰上,上面有一些歪歪斜斜的花朵……为什么禁军大将会穿这种腰饰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绣得非常难看,几乎是一个不懂针线活的女子绣的。
“走了。”郭绍说道。便带着一众随从径直奔下了佛塔。
下面正有一些牵着马的将士,见郭绍走出来纷纷抱拳道:“郭大帅”“主公“……
郭绍接过缰绳,翻上董遵训送他的棕色良马,回顾左右道:“咱们上去前线看看。”说罢拍马便走,众军跟了上去,很快更多的马军共约两三百骑陆续跟上,前呼后拥着郭绍向东南方而去。
他们走得路线倒是巧,在塔上见得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但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乱兵,百姓更加没有现在估摸着都躲在家里战战兢兢。
及至老水渠……便是那条排污的水渠西岸,但见前方一大股辽军骑兵已经被几面堵死,街口全是成方阵的步兵。浑身步兵甲的重步兵拿着长枪在前面,纵深几列堵在街中间逐次推进;弓箭手反而在后面,向空中抛射。步军队进攻得很慢,但就像一堵钢墙一般十分稳当。
骑兵正面打这种方阵本来就非常吃亏,或者根本不太可能打赢;而且辽骑又在街道上,十分密集拥挤,跑都跑不起来,更拿周军步营毫无办法。辽骑唯有一边骑射一边后退……但显然他们没什么地方可退了,不然人马不会挤得那么密。
两军密集地打了许久。忽然辽军里一个人用汉语喊道:“投降!投降了,大周的壮士饶命!”
然后一阵阵吆喝声传来,辽军骑兵的箭矢陆续消停了,但他们仍旧在观望。周军这边便传来了杨彪的声音道:“停。”
不多时,一员满嘴胡须的契丹大汉和一个戴幞头的汉人骑马走上前来。那汉人下马跪伏于地,大声喊道:“尊贵的大周军大帅,辽国骑兵将领萧喜哥承认战败。只要周军答应不杀辽军将士性命,他便愿意率军向涿州周军主将投降。”
郭绍在后面很远,但他视力极好,大概看清楚了那汉人旁边骑马的辽国武将,那契丹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向这边鞠躬,应该是在致礼。但见那契丹人一嘴胡须很|硬,营|得立着好像刺猬一般难看。
这时杨彪二话不说,直接就接受了辽军的投降,要求他们缴械。
折腾了很久,众辽军骑兵纷纷把兵器丢在街中间,马驱赶出来、人则靠在两旁,留出中间的空隙。此地辽军的主帅称“萧喜哥”者率将领数十人被带了过来。
杨彪控制了局面,然后才策马来到郭绍面前:“大哥,怎么处置他们?”
郭绍猛地想起了在东京陈夫人家亲眼见到的幸存者、以及她们的悲惨遭遇。当下怒火攻心,说道:“武将绑了,余者全部杀,省得看管俘虏麻烦!告诉兄弟们,割首级回去,找官家要赏。”
众将听罢,一声令下:“杀!”
两边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啪啪啪一阵密集的弦响,空中先飞了许多箭矢过去。杨彪大喊道:“契丹兵首级,拿回去是十匹绢一枚!”顿时周军阵营中大叫起来,众军争先恐后蜂拥而上。
街巷间立刻便变成了人间地狱。
那些辽军骑兵没了战马,武器还在街中间拿不到,人群乱作一团,只有极少数人重新捡到了兵器。郭绍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周军士卒正按着一个契丹人,旁边另一个帮手拿着腰刀在那契丹人的脖子上拼命锯。惨叫声十分响,那契丹人没死,惊惧地挣扎,血折腾得到处都是。
更多的周军士卒是先捅死再割脑袋,疯狂的人群拿着长矛往人身上乱戳,空中血雾弥漫,地上鲜血横流。
真是太疯狂太荒诞了,许多人腰带上挂着血淋淋的人头!一些周军士卒甚至把长兵器都扔了,以便拿麻袋扛更多的人头。
那硬胡须萧喜哥愣愣地看着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