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南苑书房位于国子监最南端,出了角门往西是校场,再往西,是一片林子。这片林子,加上林中的一座小庙宇,是当年南苑学子们闲暇之余谈天说地的好去处。
杨缱那时最常做的消遣就是在小庙堂的耳室里给母亲抄经。
彼时南苑即将迎来大考,冬日大雪,苏祭酒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裴青和杨绪冉招呼众人打雪仗,杨缱则一如既往地去了耳室。
原以为又将度过一个清静抄经的午后,可没曾想,隔壁小偏殿迎来了一个稀客。
隔着一道门,杨缱听到动静时并未在意,可没多久,对方喃喃自语之声便透过简陋的木门传了过来,听着,似乎是在拜佛。
在她印象里,南苑学子都不怎么信神佛,每一年香茗山崇福寺斋戒日,整个南苑人都是一脸的生不如死。女子之中,包括苏家大小姐和陆相千金陆卿羽在内都是如此,更别说疯起来比男孩子更甚的靖阳公主了。可杨缱那日,分明听到了靖阳的声音。
求神许愿是极为隐秘之事,杨缱听出来人身份后便打算同靖阳公主打声招呼避出去。可谁知还没等她推开那扇门,便听到了自家大哥的名字。
自家大哥,信国公府尘世子的大名,从靖阳公主口中说出来……这件事,简直如同晴天打雷,直接震得杨缱愣在了门口。
靖阳公主的心思,就这么直白地摊开在了她面前。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杨缱才知道靖阳公主除了心悦她家大哥以外,还有了从军的打算。
自那以后,她再看这两人,便是细枝末节里都能透出古怪来,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看出更多,刺杀事件便发生了。
再后来,她与季景西双双遇难,贺家嫡子贺阳于刺杀之中不幸身死,苏襄重伤,苏奕出仕,五皇子与杨绪冉出京游历,袁铮被袁将军裹挟去了漠北,靖阳公主也独自一人踏上了她选的路。
南苑十八子,至此分崩离析。
华阳宫里,靖阳公主被杨缱当面叫破了心中秘密,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她在漠北这些年,起先为了软化父皇,后来忙着和普通士兵一样操练、上战场、拼命活着,第三年开始才总算恢复了与杨缱的通信。尽管心中有所牵挂,但信中措辞却极为平常,哪怕被人截去也看不出任何端倪,顶多是两个挚友互道安好,任靖阳如何想,都想不到她是如何知晓这个秘密的。
“你……如何得知的?”她呆呆开口,“不对,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谁知道?”
杨缱摇头,“我谁都没说过。”
“那就好……”靖阳公主大松了一口气,接着目光一凛,极为严肃地看住眼前人,“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对面的少女乖乖点了点头。
杨缱重诺,见她应下,靖阳心中稍安,重新躺了回去,思忖半晌才幽幽道,“阿离,你还小,有些事并非只凭一腔心意就能成,未来会如何,现在说还太早。我回军中是必然,我相信即便绪尘知道了,也只会赞同我。”
她缓慢地闭上眼,声音轻得仿佛从天边传来,“此事到此为止吧……”
一场交谈,最后以伤者支撑不住精神睡去而结束。杨缱为她仔细掖好了被角,睁着眼躺了半晌,确定自己睡不着后,起身出了寝殿。
刚一打开门,就和眼前去而复返的季景西措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杨缱蓦地睁大眼睛,双唇还未启,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季景西将她人一转,手从后绕来箍着她的唇,一手动作轻轻地合上殿门,接着二话不说把人拖到角落。
“……你何时来的?”杨缱瞪着他。
景小王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有回答。
“听到多少?”少女继续逼问。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对面人别过脸。
话一出,杨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顶着对方一脸无辜的模样,最终也只能跺脚,“华阳宫也太松懈了!”
“我也这么觉得。”小王爷同仇敌忾地跟着声讨,“皇姐早早便出宫修了公主府,华阳宫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幸好今日是我,换个人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杨缱:“……”
季景西你……脸皮好厚!
“你们也是!”偷听还有理的某人如今反过来倒打一耙,“皇姐受伤,警觉不足倒也罢了,你怎能也陪着她在皇宫这种人多口杂之地谈心?知不知你们今日说的话被人听去,有多严重!”
“……”少女被训得目瞪口呆。
“我说的不对??”季景西也瞪她,两人幼稚得像是在比看谁眼睛大谁有理一般。
……对,你说的都对,可我就是很气!
杨四小姐忿忿地低下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不管怎么说,的确是她欠考虑。
“话出你口入我之耳,今日就算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知你们没考虑周全,爷早就让人把这儿守成铁桶了。”季景西人模人样地拍了拍她的肩,“以后长点心吧,我的县君大人。”
长点心吧。
这已经是杨缱今日听的第二遍了,简直心塞得想去校场发泄一番。
“你口花花的毛病能不能改了?”她只得找这么个理由去怼人。
“不能。”季景西摆出了他最舒服的纨绔姿态,“爷乐意,你管得着么?”
“……”
顾忌着靖阳公主还在歇息,而时辰也不早,两人出了华阳宫,一路保持距离地往御花园方向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