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每天都掐着日子数着,却一天比一天愁云不展,沉默寡言。望不尽的日月山河,催不动的斗转星移,阻扰着她的相思,纠缠着她的疑虑。不知不觉已在沈二娘家寄住了半个月,海棠是越来越消沉,竟比她在路上还要清瘦。
这日,刚吃了早饭,沈二娘正准备送酿皮子出门。沈大娘匆匆走过,让她逮只老母鸡杀好,说是世子回来了。人消瘦了一大圈,得给他进补。海棠正从井边洗碗回来,一听这话,差点把碗全都甩了,只身飞奔而去。
她主动揽下抓鸡的活,待沈二娘一个人送货走了,她就捋起衣袖去了后院。那里原是别人家的土房,多年前倒塌了,那人家搬了别处新盖了房子。沈二娘就把这片地平整了一下,捡了土胚砖垒了院墙,就成了她家的后院。又在里面开了猪圈羊圈,养了两头猪三只羊和十几只鸡。
此时鸡已出了鸡窝,正在闲庭阔步悠哉乐哉。一眼望过去,满眼都是鸡。海棠挑中一只肥硕的大母鸡就冲上去,可是鸡却比她灵活多了。海棠扑了几次空,还笨得跌了一跤,手也蹭破了皮,却连鸡毛都没抓住。
正在又气又恼的时候,二憨子一深一浅地走过来,手里握着一把麦粒。只见他学着鸡叫朝地上一撒,鸡们就全朝他奔了过去。这些鸡平素就是他喂养的,自然与他亲近。他一弯腰单手就拎起一只,那鸡也不挣扎。海棠一看正是自己相中的那只。二憨子咧开嘴,憨憨地笑着递给她。只是那一口暴牙实在丑陋,海棠几步开外怯怯地接过去。
可是抓了鸡,海棠也不敢杀啊。二憨子就让海棠抓住鸡,他拿了刀,在鸡脖子上一抹,那血瞬间pēn_shè。海棠吓得丢了鸡,跑开了。望着那鲜血四溅,海棠忽然想起她的爹爹娘亲,想起她杨府的满门抄斩。可也是这般被人抹脖子么?海棠只觉得自己五脏俱裂,心绞剧痛,一直干呕了好半天。
再看看二憨子,那是他自己养的鸡,却跟没事人一样。他一个人烧了热水,打过来,慢慢地给鸡浸湿褪毛。海棠大口大口地深吸几口气,心想那不过就是一只鸡,以前也没少吃啊。可不都是自己想多了,何况世子还等着进补呢。世子消瘦了,可是为了我吗?心里莫名一阵感动。看二憨子费劲吃力的样子,就走过去叫他让开。她坐上板凳,一丝一根得拔起毛来,拔得鸡光溜溜得一毛不剩。
待沈二娘回来,又把鸡去头去爪,掏尽内脏。洗干净了装了盘子,让海棠给沈大娘送去。海棠这就满心欢喜得第一次跨进了王府。
从东边体仁门进去,门上的人领着她走去膳房。石板铺就的小径笔直规正,四通八达。路过的房屋一座座掩映在高大苍翠的树木间,风雅而庄重。她把鸡交了,不由得在屋外四处张望了一下。可目极之处都像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世子的寝宫只怕还在深处。沈大娘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她还有事吗?
“府里还用人么?丫鬟,帮佣都可以。”海棠脱口而出,这是她临时来的主意。
沈大娘瞧了她一番,眼珠子上翻道:“王府不是普通人家。丫鬟婢女都是从小选送来的,帮佣也得本地户籍,有保长举荐。”
“当我没说。”海棠一扬脖子,转身往回走。她倒不怕沈大娘的蔑视,只是刚刚那话的确有些冒失。其实不须问,也是知道的。这下可好,只怕马上就传到沈二娘那里了。
果然,当天还没过傍晚,沈二娘就串了门子回来。拉着海棠上街,要给她裁布做新衣裳。海棠推说不舒服,说什么也不肯去。沈二娘又翻箱倒柜,找出几只铜制的头钗送她。海棠不收,沈二娘就往她被窝里一掖。拉过她的手,不许她再推辞。
“我看你心气是有点高。不过,你在我家住了半个月了。我们待你如何,冰水也该捂热了吧。二憨子是有一点残疾,可成亲洞房是没有问题的。你只身一人过了门就行,我们什么也不要你的。而将来,我这老婆子腿一蹬,这屋里屋外还不全都是你的?我这酿皮子一点功夫也传了你,你就更有的赚了。”沈二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就像在谈一桩倾家荡产的大买卖,对方怎能不动心不成交呢?
“我们能不谈这个么?”海棠说着,脸上又忧郁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的好心情又败坏掉了。应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拒绝了,她该去哪里安身?在没见到世子之前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二娘见她脸色难看,也怕真把她逼急了,跑了。于是也就此打住,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