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是多么由衷地盼望着,段止箫能够一脸坦然地告诉我,秦泠流产一事,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真正的事实永远都不会如人所愿。
谭今崭默然起身,敛了面上悲苦交加的忧愁神色,转而前往府邸正厅处迎接段止箫的到来,而屋内人亦是俯首紧随于他的身后,熙熙攘攘地缓步移出了房间。
不过片刻,那冷清无人的正厅之内已是倏然溢满了热气升腾的茶香。段止箫身着一袭宽松的浅蓝色织锦长袍,正襟危坐于走廊前方,听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不由紧皱眉头,略有责怪地对谭今崭说道:“谭卿啊,令阃既然是有孕在身,为何早些时候不肯如实相告于我呢?我这箫霜园里的大夫,大多是从宫中带来的御医,于情于理,都不会怠慢谭夫人半分啊……”
谭今崭听了此番话语只是垂眸望向地面,似是尚未从心如刀割的情绪中完全走出,兀自在旁沉郁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内人身体状况一向不佳,加之其身份特殊,乃是与孟大将军密切相关的血缘至亲,想必有意谋害她性命的奸诈小人定然是不在少数……所以自她怀有身孕以来,我们二人皆是将其护得极为仔细周全,甚至不敢向外走漏一点风声。”
“唉……”段止箫摇头叹道,“前些日子我便有意派遣几位大夫安置于你府中,若你那时肯直接收下,兴许也不会造就此等悲剧了……”
“……是我不好……”负手背过身去,那谭今崭言语之间已是隐约带了几分哽咽,仿佛是在强忍心中悲痛一般,颤抖着声线说道,“我心知历来王侯将相之子,无不是被推往时代的风口浪尖处,接受纷争不断的猛烈摧残……我不想让她和孩子经历这些,所以一度选择了隐忍和低调,殊不知,那孩子终究是未能如愿出世,便匆匆陨落了……”
话未说完,我已是愕然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谭今崭那抹萧瑟凄楚的阴郁背影,恍惚之间,只感到胸口钝痛得厉害,连带着体内奔腾跃动的血液也一并陷入了嘈杂的轰鸣中,扰得人全然无法自控。
一直以来,段止箫都在为着谭今崭有意隐瞒秦泠怀胎一事而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冒着风险百般质疑,甚至不惜以沐樾言的生命作为赌注,来试探谭今崭的内在态度。而事到如今,蓦然得知谭今崭绝望坦白出的一切,却反是觉得以往的一切怀疑和猜测,都在瞬间化为了可笑的泡影。
他谭今崭确实是在北域一带叱咤风云的首要人物,然换个角度来简单地想,他也只不过是个深深疼爱着妻子的普通丈夫罢了。
——一路小心翼翼地将秦泠爱惜着,呵护着,生怕让旁人察觉半分异样,为的也只不过是保她母子二人一份平安,然而事实终究残酷无情,纵是他再怎么严谨慎重,也逃不过命运所带来的刻意折磨。
而那看似置身事外的段止箫在旁听罢,却也仅仅是惆怅惋惜地长叹着气,只道是那苍天无眼,竟是要凭白无故地夺去一条尚未出世的新生命。
可是……倘若果真是因着苍天无眼,那又是为什么,我心底的不安,却像是倏然浸上一层薄冰一般,尖锐得让人全身发凉呢?
默然凝视着谭今崭眼底化不开的浓浓哀愁,我一时思绪翻涌,久久难平,纵是用力掐着掌心稚嫩的皮肤,也无法轻易忘怀方才秦泠那悲痛欲绝的苍白面庞。
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出谭府之时,我浑身的力气便好似被人抽干了一般,连带着双腿都在无意识地瑟瑟发抖,然抬眼瞥见前方段止箫那铮铮有力的沉稳步伐,反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镇定得让人心生彷徨。
沿途迎着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回到箫霜园中,已是匆匆过了午时。谢难酌远远自大堂之内冲了出来,身手麻利地接过段止箫身上落满雪点的毛皮披风,转而引着他缓步走向书房,而姜云迟亦是动作飞快地跟上段止箫的脚步,预备着和他一同进屋处理各项事务。
眼看着那抹浅蓝色的颀长身影就要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我抿唇站在原地,踌躇半晌,终是极为压抑地出声唤他道:“殿下……”
高挑的背影微微顿住,段止箫并未回头,只是不甚在意地低问我道:“何事?”
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故作亲切地唤上我一句“顾师妹”,而是淡漠冷清地,任那所有的声音都没入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兀自染上一层寒霜。
我低下了头,双拳无意识地紧紧攥成一团:“殿下,你既是知道我想要说什么的,又何必再问呢?”
话音未落,在旁的姜云迟和谢难酌皆是一惊,不由纷纷将难以置信地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而段止箫却是冷静如常,不过是昂首阔步地踏入积雪之中,继而凉声回应我道:“你先随我进屋罢。”
言毕,探手将眼前那扇古旧沉钝的木门缓缓推开,赫然露出里间素洁温雅的简纹书柜,以及堆满了各式竹简纸张的宽阔案几。
沐樾言早已在屋内恭候多时,如今陡然一眼发觉我的存在,那一双锋锐的黑眸中便又是平添了一层冷意。
我向来怕他这冷淡疏离的模样,然而现下情况特殊,便也容不得我那点畏惧在旁无端作怪,遂只能硬着头皮紧随在段止箫的身后,一路向前,径直跨过了门槛,慢吞吞地在沐樾言的身边木然站定。
半晌沉默,段止箫这厮倒也是丝毫不急不躁,挥手让身侧的谢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