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礼既被珑姬逼着老实打坐,这对冤家便算是勉强拆开,得了片暂时的清静。珑姬趁此良机,先在林中观望四周山势,又取出九根云烟缭绕的青玉筹,依九宫八卦摆放周正,潜心推算起来。
荆石正对着地上小株的玉芝芽端详,看见珑姬行径奇异,当即跑回她身边,默默坐下观看。那九根青玉筹形状齐整,约有半筷长短、半指粗细,头尖尾粗,两端各绕三匝云雷纹,中段刻满米粒大小的异符,似文似画,却非荆石所识。
珑姬将这九根玉筹立在土中,摆成一个小小的竖阵,筹身所绕的淡淡青烟逐渐交缠袅升,合拢一处,幻化出山川河脉之状。还不等荆石发问,珑姬已先摆了摆手,口中念念有词一阵,方才心不在焉道:“我在推算此间灵脉走势,好弄清之后该往哪边去。此事要紧,你莫扰我。”
荆石果然闭口不言,只看那玉筹阵上的云烟幻变,化作两条斗折蛇行的横岭,中间一道幽深谷隙,倒有七八分像是他们眼下栖身的山坳。但这座“烟山”与实景又有极大不同,是峰峦各处皆有小股的黑烟聚簇,如条条墨线勾勒,重重梅瓣叠铺,将东西二岭割成无数错落井田。
珑姬凝视那幻烟半晌,又起身来回走动,四面八方地打量过后,方才点点头道:“布的是玉蝶龙游阵。此间主人乃雪霙门下,想必玉畿山已近。”于是拂袖收起青玉筹,见荆石仍盯着自己,便道:“此为天演辨气之术,若遇迷阵拦路,可借法器勘察,以施应对。不过青都内的阵法多是拦野兽用的,并无杀伤之意,误闯也不要紧。”
荆石仰头道:“没有杀伤之用,难道不怕外敌么?”
珑姬只是微笑不语,片刻后才道:“千年以前,这里布置的皆是至凶至恶的杀阵……如今却已不必如此了。”
荆石还带再问,珑姬却伸指竖在唇前:“你若欲知其中究竟,日后终有机会习得,不必急于此时。”
她转头瞧一瞧尤安礼,见此人仍在静坐冥思,五感闭塞不知外事,便对荆石道:“今次露兰之行,你识破真凶,于我有极大助力。你既有恩于我,我亦当偿你一回,以抵此间因果。你眼下有什么想要的事物,若我力所能及,定然为你办到。”
荆石奇怪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此刻言谈甚是反常。珑姬又道:“你虽无仙缘,但天下奇方异术众多,大可使你延年益寿,无灾无病。或者你不求长生,那便给你奇珍异宝,滔天富贵,于我也是易如反掌。”
她说到这里,脸上神情冷澈如冰雪一般,浑不似往日闲谈模样,眸中神光湛湛,威仪万钧,仿佛凭空拔高了百丈,使人望之而生畏。荆石被她如此逼视,不由自主地绷紧身子,低头沉思片刻方道:“不必了。”
珑姬道:“我非与你客套,莫要赌气自误。”
荆石看她道:“没有赌气。我指认三公主,是为报自己的仇,并不是帮你,既是合作,你就并不欠我。”
珑姬久视于他,见他神态坦然,毫无矫惧之色,纵是成人也要自愧弗如,终于缓下脸色,长叹一声道:“小儿之言!天罗冥冥,因果玄微,饮啄悉皆有数,终要清算明白。你今不取,安知日后反受祸患?罢了,总需予你些事物,好结这番因果。”便抱袖思索起来,忽地灵机一动,对荆石道:“你的名字可是义父所取?”见荆石点头认了,便又道:“何以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荆石摇头道:“他没有说过。”
珑姬轻轻一笑道:“你的名字却叫我想起一桩古闻来。”说着便在荆石身畔坐下,手指南面述道:“我生于鬯瓒国,是先前便告诉你的。那里古来以鸣玉闻名,国中之人,多擅识玉雕玉。邦界处有一奇脉,是座不生草木的童山,唯独山麓处毒荆遍布,触者轻则晕呕,重则暴毙,时人便唤此地为荆山。国中有一奇人善观风水,见荆山露有宝气,便想尽法子登顶,寻得一块山岩。他是鬯瓒国人,自然也懂辨玉,断定这石头乃稀世奇珍,里头藏有一块绝品璞玉。他想重宝天授,不能为凡夫所有,便去中土进献给黎抗王,谁知黎抗王手下的玉匠却不识货,连鉴三回,皆断言这璞玉乃是顽石,引得黎抗王大怒,下令将这献宝人千刀万剐。此人受刑之时,仍自嚎哭呐喊不止,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替那璞玉不平。黎抗王朝中贤士听说此事,觉得甚是蹊跷,便寻来石头剖开一看,里头果真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这玉自此举世闻名,被唤作是石中玉、荆山玉了。”
荆石听她说罢,脸上竟露出淡淡笑容,却不似是欢喜,反倒颇有讥讽之意。
珑姬奇道:“你笑什么?”
荆石道:“献宝是为了得利,最后却反为死物赔上性命,这是献宝者本末倒置。至于那个贤臣,我想也活不成了。黎抗王可以为了一块石头剐人,当然也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剐他。”
珑姬支着脑袋看他片刻道:“你这会儿便又像个小大人了。既能通晓人情,为何却总不依矩行事呢?你与我说实话,是当真不谙世事,还是成心不想理睬?”
荆石皱眉不语。珑姬见他甚是倔强,也勉强不得,只好叹道:“你虽内有奇才,偏偏又是这般不知表现,可不似我方才所说的荆山之玉么?纵是稀世的璞玉,若无识货之人,也不过被认作顽石,可献宝的玉匠、识宝的贤臣,到头皆是不得善终,要以性命成全它的声名。我只愿你将来既能得用,又不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