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一年,二月,旧金山。
教会区的那口撞钟依旧每天响彻,可已经少了一个中国青年的聆听。
杜邦街里的那些“柜子”每天仍然被无数白人打开来又打开去,连“柜子”前的门帘都没有换过。
吕宋巷里,华人商会的门庭依旧若市。
而电报山里的华工们,依然谨小慎微的苟活着,以此为慎,乐此不疲。
《旧金山纪事报》每日都有工会反对派的新闻披露,电报山里的哪个白人阶级又包庇华工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旧金山的市民们早已有些审美疲劳。
可纵然如此,文森海克依旧没有出现在报章的任何一面上。
有好奇人士断言,文森海克律师事务所里服务了一位同样聘用华工的高层人士,此人在旧金山的商政届手握重权,工会里的反对派也无法撼动,是他包庇了文森海克的行为,只因文森和这位高层私交甚好,反对派想要动文森,很难!
这日,《旧金山纪事报》副版上有一则难得不是关于华工的新闻。
新闻内容写道;“今日,旧金山各地教会组织都在纪念圣瓦仑廷节,教会组织向报社公告,请每一个信徒都向你身边的人表达善意和关怀,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两行字,可讽刺的是,身边的每一个人里都有一位华人信徒,可他们仍旧没有得到善待,看,原本是一则看似无关华工的新闻,可翻来覆去的想,又给扯上了关系。
正在全民举国庆祝圣瓦仑廷节的时候,漂浮在海面上的“波士顿”号刚刚驶进阿卡普尔科港口,航行数日,仍旧在太平洋上,这无疑是漫长航行里最为让人枯燥的。
阿卡普尔科,墨西哥港口城市。
港口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五颜六色的旗帜挂满了桅杆,此刻正是清晨时光,码头上已经有无数商人的叫卖声传来,毛皮、烟叶、衣帽、马具、甘蔗、核桃各种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
迎着第一缕阳光,太平洋上的海风吹醒了昏昏欲睡的人们,也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工作。
伍子洵倚在人群中,周围充斥着各色语言,有些他能听懂有些又听不懂,似乎没人在意他的亚洲人外貌,这让他对这个城市充满了莫名的感激。
波士顿号是在凌晨抵达阿卡普尔科,会在此休整两日,船上的乘客可以凭船票下船活动,不过要是过了发船的时间,也是不会恭候的。
原本已经做好被人非议的准备,可未曾想到,阿卡普尔科的包容度竟然比旧金山更高。
是以,费尔曼提议下船走走。
………
同一时间,旧金山,电报山。
四岁的周孝贤正酣睡美梦之中,嘴角还有流下的口水印子。
他和父亲睡在一楼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但屋子里却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只要不拉上窗帘,早上绝对是会被温暖的阳光叫醒的。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许是阳光的照射,小小的孩童径自从床上撑起了身子,睡眼惺忪的望着窗外发呆,辫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稀稀拉拉的披散在脑后。
他胡乱地叫了两声父亲,当然没有人会答复他。
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朝门外而去。
文森家的客厅就挨着这个房间,只要推开门就能看到客厅的布局。
此刻,文森先生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茶桌上还摆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恰巧一束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映射在地板上,氲起了一团光圈,整个客厅安安静静,这是属于清晨里难得的悠闲。
周孝贤赤足踏在地板里,整个人依旧是懵的,本是无意识的举动,可当他看到客厅里的文森先生时,还是立刻萎缩了身体,畏惧般地叫了声:“早安,文森先生。”随后,就低下了头。
闻言的文森抬头,便看见周孝贤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皱眉打量,对面的孩子长头发有些凌乱,脚上连鞋也没有穿。
可他不想让孩子察觉自己的皱眉神色,于是温和地答道:“早安,孝贤。”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便又开口说道:“你父亲被我安排出门了,厨房有面包,你可以自己去拿来吃。”
周孝贤仍有些拘,不敢乱动。
文森见状,有些无奈地摇头,放下报纸起身向厨房走去,随后手里还拿着一碟面包和一杯牛奶出来了,周孝贤不敢看他,仍然呆呆地低头愣在原地。
如果非要形容此刻的周孝贤,完全可以用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鸡仔一般,有些可怜又让人心疼。
文森见孩子此般,只得随手把面包和牛奶搁在了餐桌上,抬脚朝孩子走去。
走至孩子身前时,他才赫然发现,这孩子竟然如此瘦小,可能都不及自己的大腿高,只听他又温言地开口道:“孝贤,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呆呆的孩子这才抬起头来,懵懂地仰头看着面前的“巨人”文森,答道:“文森先生,我能听懂的。”可小脸紧皱着,又迅速低下了头。
文森也察觉了孩子的神色,又问:“那为什么还皱着眉呢?”
“可我太笨了…只学会一些简单的,还不能像文森先生…一样说话。”周孝贤埋头小心地说道,一句话他必须停顿好几次才能完成,而且很多单词他必须来回想一遍。
虽然语速有些慢,可文森依旧明白了孩子的意思,他没有着急,又问道:“那…孝贤想学吗?”说完,可能是觉得跟一个孩子低头对话实在太累,随即,见他蹲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