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仍旧是那洗的发白的帘帐,撇头仍旧是那刷了劣漆的床柱。

抬手,孩童的腕子苍白而细弱,这不是什么玄奇梦境,他,纪瑜林,确是还阳了。

前一刻,他寿终正寝,榻边几个已是朝中重臣的得意门生哀哀凄凄,下一刻,一个妆容不整披头散发的年青妇人立在床前哭泣咒骂不断。

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虽则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他却也从那女人的咒骂声中听出了大概。

大抵他还魂的这具身体是个不受宠爱的庶子,与嫡兄发生了一些争执,被护主的下人打破了头罢,又因不受重视,请医延药也是时有延误。

于他来说,这委实不算什么,他生母虽出生不凡,性子却温婉怯弱,父亲为人fēng_liú,稍有脸面的妾室也敢恃宠生骄,幼时被几位庶兄欺侮更是家常便饭,好在他颖悟绝伦,得祖父看重,才摆脱后宅倾压,踏出一条青云大道。

世家的龌龊,看惯了也罢了。

这被人唤做赵姨娘的妇人,言行虽粗鄙些,倒是难得一片爱子之心,可惜,她的儿子却已无辜丧命。

他是不信什么失手的,小孩子的争执罢了,莫非一个八岁孩童还能伤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不成?要知道他十二岁时已经从骑射教习那里出师,不过是排除异己罢了,手段低劣得很。

正寻思着,额角剧痛再次袭来,疼得他冷汗涔涔,闻着粗劣的止疼膏传来的异味,纪瑜林心中不由苦笑,是他想左了,手段低劣又如何?对付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也尽够了。

他已不再是丞相之尊,一切都要从头搏起。

看来,还需好生谋划一二才是。

...

荣国府二房庶子贾环这一躺便是大半年,等他能下地了,又拖着病体去各个主子房里请安。

贾环前生在孝道二字上吃了不少亏,今世既是重活一回自是不愿在私德上有失,不过在见过嫡母后,他却是熄了以贾环之名入仕的心思,而是渐渐开始盘算着过继或死遁等中下策。

无他,这个女人实在太短浅了,她连掩饰也不甚高明,八岁的庶子连进学也不许,日日拘在院里替她抄写佛经,连家门也没有出过,偏偏又把嫡子养成一副女儿姿态,十二岁连四书都没读完,更别提君子六艺。

他从前怀疑这嫡兄有排异之心简直傻透了!

若照原先构想,待他入仕为官后怕是再脱不开她挟制,单单一个侍疾停职便能困他一生。如前世父亲受几位庶母挑唆,装病示人,斥他不孝,生生让他在从四品员外郎一职上拖了十年,若非他意外救了圣驾,只怕一辈子都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驸马。

过继是中策,但贾氏虽人丁不丰,却也没有少儿子的,何况他一个得罪过阖府凤凰蛋的“下贱种子”。

于是只有死遁,他若逃了,那王氏只有绞尽脑汁安个死法给他的份,这并不需他费心,而他曾在户部干了十年,伪造一份寒门学子的户籍简直轻而易举,不过,赵姨娘却是个问题。

相处短短这些日子,说他一个八十好几的老人家能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有什么濡慕之情简直扯淡,为的不过是这份责任罢了,她已失亲子,若他”病故”,一个无子傍身的姨娘在那样的主母手里能有什么下场?

可她自甘做妾,大抵也是图一份荣华富贵,他虽自信日后必重踏青云,但她能忍受几年清贫日子么?

贾环虽心中烦恼,笔下却是不停,一本妙法莲华经翻来覆去默了无数遍。

困于一方后宅,连今昔是何年也不知,三餐冷饭,稍有脸面的下仆也能随意斥责,于他来说,两辈子加起来的冷遇也抵不上这贾府短短一年光景。

他虽知嫡庶有别,但也不曾见过这般明晃晃折辱,好在他已打定主意遁走,并不十分在意。

“江鲤本寒微,但若许流年,一朝云起时,便是龙门跃。”

布衣的小少年放下笔,双目微眯,喃喃自语。

午后阳光暖暖,映在他眼底竟是化不开的冰冷耀眼。

耳侧只闻风声际动,贾环抬眼,只见手下无意落了几张俊逸凌厉的字帖。

不紧不慢蒙上一层粗砺黄纸,抖抖索索扭出几行稚嫩丑陋的墨迹。

“环儿,吃饭了!就知道描!描!描!你认得吗?”赵姨娘一把推开里屋的门,手里作势要拧贾环耳朵。

贾环喏喏应了,赵姨娘就一边扯着他手臂往外走,一边给他掸灰。

王夫人给的自不是什么好纸,脆,糙,而易碎,一旦弄破了就是一头一脸的灰。按赵姨娘的说法,便是他那嫡兄房里得脸的丫头用的草纸,都比它精贵些。

前世的他便是最落魄之时,用的也是上好的素白宣呐,搓搓指间的灰,轻叹一声世事无常,贾环一笑而过。

今日是花朝节,府里都在给表小姐做生日,原本以赵姨娘好掐尖儿的性子,定是要去显显脸的,被贾环以病未好全,须得少见风给拦了。

“大厨房里头忙糟糟的,得亏我跟二丫头打了招呼,今天咱吃顿好的。”赵姨娘喜滋滋道。

外间的小桌上是难得丰盛的四菜一汤,一份素褶点金汤包,一碟红烩鹿肉丝,一碟鱼香炒年糕,一小盘白玉甜糕并一大碗茭白鸡丝豆腐羹。

贾环不着痕迹地皱眉,虽则这年中吃了不少清粥冷饭,却也没有想过这府里竟有给主子吃剩菜的。

这几样看似齐整,实则是一整道菜式被拆解后重新装的盘,如那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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