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斋堂极大,房梁高悬,窗门大开,整齐码放的圆桌少说也有几十张,可供全寺僧众一同用膳。此刻正是晚膳时分,十来个青衣小沙弥正忙着分饭菜,每桌一大桶米饭,几十个馒头,四菜一汤,皆是热气腾腾的。暮摇累了一天,到此刻已是饿得紧了,只想扑上去好好地吃上一顿。她身边那些公子小姐们却没这样好的兴致,瞧着桌上的饭菜,多有厌嫌之色,连谢元科也皱了眉咕哝:“就给我们吃这个?比我们家下人还不如。”
暮揺正想劝他,就见隔壁桌的一个锦衣公子哥用手撩了撩菜碗,满脸的不屑,“这什么玩意,能吃吗?”
一个圆脸的小沙弥听了这话,几步走过来看了看,认真地答道:“这是圆白菜,火头师傅煮的时候放了香油,可好吃了!”
公子哥抬头对那小沙弥嗤笑道:“好吃那你吃啊!”
小沙弥连连摇头:“我们还未到时辰用晚膳,这是给客人们先用的。”
公子哥用两根手指捻起菜碗,转着圈给众人看,“瞧瞧吧,这就是堂堂大明寺的待客之道,清水煮点白菜,把我们当畜生喂呢!”说罢将那菜碗往地上一摔,冲着小沙弥叫骂:“知道这儿站着的都是什么人吗,敢如此怠慢我们!去把你们道玄大师叫出来,等了一天都没见着……”公子哥说得正兴起,忽见一道黑影扑面而来,他慌忙侧身,险险躲过了那道黑影,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竟是条深深的血痕。公子哥又惊又怒,大声叫道:“谁?是谁!给我滚出来!”
人声嗡嗡的斋堂立时一片雪静,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圆脸沙弥见菜撒在了地上,忙俯身收拾。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胖沙弥走过来,双手捧起地上的菜叶,往公子哥面前的空碗里一丢,瓮声瓮气地说:“自己弄脏的自己吃掉。”不等那公子哥有所反应,又加上句:“下次再对师祖不敬,那筷子就不会只擦伤皮肉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凛,才知方才那伤人之物竟是根竹筷。公子哥双目圆瞪,凶光毕现,狠狠盯着那胖沙弥,良久,终冷笑出声:“我爹不许我在寺里闹事,今日且放过你。”继而转过头,对身边另一位公子笑道:“张云昌,这菜赏你了!”后者穿的是一身蓝布长衫,虽是簇新的衣裳,但看那针脚和裁剪,显见得是自家缝制而作。蓝衫公子扯着脸皮讪笑了几下,低头拿过饭碗,“得奉少爷赏赐,在下不胜欣喜。”说着将那沾着沙土的菜叶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一句奉少爷,让暮摇顿悟这位锦衣公子的身份。自唐灭后,天下大乱,直至最近这百余年,才渐成五足鼎立之势。北方分为鲁、敖两国,南方由卫国、谷车国所踞,西南则由水章国独占。而卫国能雄霸这江南九城,靠的是武有沛家剑,文承奉氏法。这奉氏法说的便是卫国沿用至今的三律六典,那是当年与郑国公沛奕齐名的中书令大人奉榉及其门生编撰而成。奉家乃江淮一带久负盛名的名门望族,族中为官者众,且鼓励女子念书,奉榉的曾孙女奉闻鹤更是高中状元,后又官至户部侍郎,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如今的中书令奉睢,其子太府寺卿奉庆安,皆是手握大权的重臣,至于面前这个行为乖张的奉家少爷,多半就是那奉睢的老来子奉少洲了。这奉少洲乃小妾所生,比奉庆安的儿子还要小,长辈们多有宠溺,自幼横行霸道,时至今日已是扬州城出名的恶少,劣迹斑斑。
暮揺皱了皱眉,还想再去辨认那蓝衫公子的身份,不料被一旁的谢元科塞了个馒头在手里,“快吃吧,奉家的事少去掺和。”暮揺听了点点头,咬着馒头不再言语。
这一餐饭吃得颇为清净。无人再敢有抱怨之声,皆埋头苦吃,再不敢妄言妄行。晚膳后,重又在后院聚集,有人来领着他们去后山安顿。暮揺认出领路的正是早上放她进寺的小和尚,开心地凑上去又是一通感谢。愣头愣脑的小和尚被她谢得很不好意思,挠挠头回道:“是我师哥让你进来的,不用谢我。”
暮摇嘻嘻一笑:“师哥师弟都是大好人,都得好好感谢!”
小和尚微红了脸,羞涩地跑开了。到了后山,师兄略略说了说今后学文习武的场地,嘱咐众人明日辰时在最大的练功场等着拜见师祖,便带着大家去寝房安顿。小和尚特意落下几步,走到暮摇身边悄声说了句“要东厢最末的那间房。”暮摇心领神会,派房时趁着别人张望不定时,直接要了东厢十七号房。
等她进了房间,才明白了小和尚的良苦用心。这间房与其他连在一起的寝房隔开了一段小路,近着山崖边,占着坐北朝南的好风水,屋后一棵遒劲的苍松枝繁叶茂,正好能避风遮雨。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西窗旁的书桌上放着个净白小瓷瓶,瓶里居然还插两着支未开的花苞。暮摇细细打量着这间小屋,原本她已做好了吃苦的打算,谁知这里竟比想的要好上许多,不禁暗自窃喜,伸手拨了拨那暗红的花苞,瞧那颜色形容似是山茶。推开窗,果见窗下有大片花丛,花枝上星星点点的都打起了花苞,不出一个月,这里必成一片花海。再往远眺,便是那霞光万丈的山谷,啾啾鸟鸣,似水流云萦绕不绝,美妙得仿若仙境一般。这样的风水宝地自然不会只有暮摇住的这一间房,屋后两人高的山坡上还有间独门独户的小屋,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