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还蛮高冷的啊。
明明看着挺温柔的。
唐书熠单手托腮,打量着坐在电脑后面修图的宣里。
眼前这妹子皮肤白净,额间有一颗浅褐色的美人痣,鹅蛋脸柳叶眉,杏眼眼尾微微往上勾,鼻子小巧直挺,樱桃唇边似乎蕴着几分笑意。
她乌黑的长发用格纹发带斜编成辫侧搁在颈边,两侧梳出几缕碎发修饰脸颊,穿着件豆沙色的棉麻连衣裙,外罩白色针织衫,配上那张脸,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温婉气质。
温婉是温婉,却不怎么通情理。
即使他这位唐昭君不断往那边递着眼色,但那位宣画师仍是认认真真地盯着电脑修图,压根不打算接收他发出的信号。
看来是打算当一位尽职尽责的“画师”呢。
唐书熠暗自叹了口气。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老妈非要留在这儿看人家修图,所以画师才不便动手脚的。
坐在沙发上盯着展示电脑围观修图的唐母对这照片非常满意:“呆虎啊,这回你可要好好把握啊!妈很确定,那姑娘看了照片,肯定会对你很感兴趣。”
唐书熠按了按后脖颈:“可是我对她不感兴趣。”
“你说什么?!”
“没啥,您说的都对。”
唐书熠耸耸肩,从兜里摸出颗奶糖,想要逗一逗倚在边上摆弄着布偶熊的郑茵:“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郑茵怯怯,而是抱着布偶熊翻下沙发,屁颠屁颠地跑到工作台后面,依偎在宣里腿边。
唐母笑了:“这小女娃比较怕生,我刚刚逗了她半天她都没理我。”
宣里腾出一只手将郑茵抱到怀里:“不,阿姨,她……是不会说话。”
唐母很惊讶:“还没学说话啊?”
“天生就不能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唐母咂咂舌:“那,这个……治不好的嘛?”
“嗯。”
宣里示意唐氏母子看显示屏上的精修图,得到最终认可后,她将照片发送到唐书熠的邮箱里,又把印出来的照片过塑包装:“可以了。”
唐书熠接过袋子,掏出手机对准桌上的二维码一扫。
宣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低眼一看,吓了一跳:“不用这么多。”
一张39。
唐书熠一转就是100。
“凑个整数嘛,”唐书熠扬扬手,与母亲走出门,“多了的给小朋友买糖吃。”
……
今天生意比较惨淡。
宣里早早关了店门带郑茵回家。
夜空无月无星,只有兀自发亮的路灯,以及在晚风中飘散的柳絮。
本该充斥着广场舞乐曲和阿嬷嗓门极高的八卦闲谈的小区,也变得异常安静。
宣里边走边哼着儿歌。
她怀中的郑茵双眼轻阖,沉浸在梦乡中。
小区里,几条干道交汇的中心处,一堆纸钱静静燃烧着。
旁边的路沿上,躺着十几束白花。
一个老奶奶盘腿坐在旁边的路灯下,手掌合于腹前,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她身着黑色对襟唐装,白发梳辫在后脑勺盘成发髻,脸色蜡黄,眼边好几层褶子,脸颊上满是白斑。
待宣里走过时,她忽然睁开眼,眸中燃起绿光:“枉死者,难往生。”
声音嘶哑又自带回音,各种音色相互重叠,像是有许多人同时在说这一句话。
宣里停住脚步:“卷土重来?”
“贼心不死。”
“意欲何为?”
老奶奶低下头,身形渐缩,慢慢化成一只黑猫:“好自为之。”
宣里一哂:“那是贬义词。”
黑猫伸了个懒腰,舔舔爪子:“似贬还似褒,似假还似真。”
这故弄玄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宣里摇摇头,叹了口气:“有空常来,给你们做小鱼干。”
“不必,我们现在更爱螺蛳粉。”
语毕,它抖抖尾巴,慢悠悠地往西边的小径走去。
宣里笑了笑,绕过纸钱,向东迈步。
……
夜幕下的郑家比白天还要阴森。
白惨惨的灯光打在发黄的墙上,衬着分针爬盘时发出的声响,更显冷寂。
宣里将郑茵抱到床上,替她掖好被子,然后轻轻关上房门,在饭厅的圆桌边坐下。
郑央依旧站在那个黑白世界里微笑。
衣冠整齐,面容干净,有些腼腆,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张照片是宣里替他拍的。
那时郑央刚上高一,需要电子证件照。
郑央本想让宣里用手机帮他拍一张,宣里知道后,硬是拉着他到自己店里帮他梳洗让他换装,于是便有了这张照片。
一阵穿堂风吹过,烛光摇曳,印的郑央的脸忽明忽暗。
宣里将蜡烛吹灭,站起身,从橱柜里抽出个小碟子装了些水,又回到桌边,将碟子放在照片正前方,屈起指头,轻轻敲了敲桌面。
碟子中的水漾起波纹。
透明的清水渐渐变红。
屋内的灯光忽地一闪,随后尽数熄灭。
黑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
嗒——嗒——
节奏慢而音色沉,仿佛身负重物。
“姐姐。”
黑暗里,少年的声音要比之前更加疲惫嘶哑。
宣里并未扭头,只是凝视着照片所在的位置:“你在哪?”
“我不知道。 ”
“那里冷还是热?”
“不冷……也不热。”
“是你自愿的吗?”
黑暗中的少年沉默了,良久,才传来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