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近观皇室之争,第一次清晰地看到皇子间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地彼此伤害。但对于秋仁来说,已是身陷其中十余年。这样想来,他唇边的那种表情,与其说是习以为常,倒不如说是麻木。
秋仁没有注意致远正在看他,淡淡地问:“今天早上吊死的?不是昨晚?”
“不是,今天早上还有人看见过他。从时间上推论,大概是皇祖父看了刑部呈上的卷宗,诏我们入宫后,那个内监才上的吊。”
秋仁清冷一笑,语带轻蔑地说:“有意思。那从他房里大概也搜不出什么来吧?”
拓跋濬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嘴唇,道:“他屋里有个火盆,看样子临死前是烧了不少东西。”
“全烧光了?”
“全烧光了。”
致远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线索又断了。”
“倒也不尽然。曹公公说当时屋子里有一种很特别的香气,好像是松烟墨的味道。”
“松烟墨?营州出产的松烟墨?”致远的的精神又被调了起来,“松烟墨也是贡品,而且是比雪馥白更难得的东西。一个内侍的屋子里怎么会有松烟墨的味道?”
秋仁想了想,道:“如果没有在他屋子里找到松烟墨,那就说明他烧掉的信函是用松烟墨写的。”
拓跋濬抿了半杯酒润了润嗓子,继续说:“皇祖父让曹公公查了一下档,由于三年前营州境内发生山林大火,用于制作松烟墨的苾松被大片烧毁,导致近两年松烟墨的产量极低。所有上贡的松烟墨除了一年前皇祖父曾赏给晋王叔两寸之外,全部留作御用。”
秋仁眼睛一亮,哈哈笑道:“晋王也被搅和了进来,这场戏才有些看头。他自己怎么辩护呢?”
“晋王叔说因为是御赐的珍品,他一直不敢擅用。只有每年新年给皇祖父写贺表的时候才敢磨一点用。他珍藏的那块墨,几乎还是完整的,可以拿出来让皇祖父查验。这时候东平王叔就冷笑着反驳晋王叔,说要是墨从没见过水倒还好说,既然用过了,那多写一封信少写一封信能有什么区别?晋王叔说所有人都知道近几年皇祖父只赏过他松烟墨,他怎么可能用这么有标志性的墨给一个小内监写信。东平王叔说他是故布烟雾混肴视听,就是因为松烟墨只有他有,才故意拿出来用,造成被人嫁祸的假象。晋王叔火了,说东平王叔去年去营州办过差,真要有心,在当地怎么都能有办法弄个一寸半寸的。说着还请求皇祖父派人去搜东平王叔的王府,一定能从东平王府里搜出松烟墨。”
致远惊诧地追问:“后来呢?真的去搜了?”
“怎么可能?”秋仁白了他一眼,“肯定是两个人在殿上吵得乱七八糟,陛下一怒之下各打五十大板。”
“没错。”拓跋濬指了指秋仁,“你猜对了。皇祖父被他们吵得头疼,又看不到其它有力的证据。既然已经确认了谭林就是凶手,至少证明致远是无辜的,就让范子梁先回去把致远放了。至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东平王叔和晋王叔都有嫌疑。皇祖父命南安王叔继续追查,并给东平王叔和晋王叔两人三月之期自证清白,如果不能,他们两个各罚俸一年。”
“就这样?”秋仁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侧头问道。
“就这样,然后就把我们都打发回来了。”
秋仁把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道:“为什么把东平王和晋王挑在浪尖上?幕后主使根本就是南安王嘛!”
“你说什么?”拓跋濬和万致远都匪夷所思地瞪向秋仁。
秋仁施施然地拿了一片肉吃了,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道:“瞪着我干嘛?不相信我的推测?”
“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想不明白,现在几乎所有线索都指向东平王,唯有松烟墨有可能和晋王有一点点相关,怎么你就会联想到主使是南安王呢?”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现在这个局面谁是受益者啊?是东平王吗?是晋王吗?显然都不是。东平王已经被各种真真假假的证据射成筛子了,晋王也不怎么样,本来在一边看东平王的热闹,结果莫名其妙地从天上的掉下来个屎盆子扣他头上了。太子殿下么,”他看向拓跋濬,面色少有的凝重:“当着殿下您的面,我也不遮着藏着,咱们都知道皇上最近对太子殿下的恩宠日弛。按道理说,太子是储君,被杀的唐参是禁卫军的统领,这是事关陛下安全的大案子,应该是由太子负责调查。当初案发的时候,皇上因为怕太子偏袒致远而让南安王调查这件案子,咱们暂且不说皇上为什么不相信太子能够秉公办理这间案子,可现在致远已经被证明是无辜的,那这案子就应该交回太子手上来查,但皇上压根没提,继续让南安王去查。这显然是在架空太子殿下。这样一来,四个皇子里独善其身的就只有南安王了。不但所有的脏水没往他身上溅到一滴,还从皇上那里得到了比太子更高的信任。如果说不是他布的局,殿下您真的相信吗?”
话说到这里,拓跋濬亦是面沉似水。他紧抿着嘴唇,目光定定地落在手中的空酒杯上,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方才语带疲累地说:“父王如今虽仍名为太子,但手上的实权已经被皇祖父一削再削。交给父王的差事,基本就是诸如灭佛诛僧这样的脏活。前些年父王在政见上与皇祖父不同时,皇祖父还总是斥责,可如今连斥责都很少了。皇祖父几乎不给父王直抒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