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河阳之身,换齐国率土皆乐,海晏河清,实为河阳之幸也。”
姜灵洲说的认真,面色也极认真。
可太子看了,心里却愠怒得很。
他不怒反笑,捻着手指,道:“我倒想知道,是哪个奴才成天在你面前嚼舌根?”
跟在姜灵洲身后的白露、蒹葭立时低下了头,一副惴惴模样。
“总之,你莫要惦记这事了。”太子不耐地说:“在民间摘选一个女子,冠了姜姓,给魏国送去便是。你是父皇、母后的掌珠,又岂能让萧家人白白得了便宜?”
姜灵洲懵懵懂懂地点了头,问道:“这样做,会不会惹恼了魏国?”
“有什么恼不恼的?”太子一副愠怒模样:“难道父皇还会怕了那萧骏驰不成?”
他起初说这句话时,铿锵有声,气力十足;但他一想到幽燕丢的那八座重镇,还有归期未定、尺素罕寄的二皇叔,声势又弱了下去。
好在,姜灵洲似乎被他的话哄过去了——她展露出笑意来,向兄长辞别,随即便带着婢女朝三门处走去。
姜灵洲的背影纤盈如云,映在一段朱红高墙里,极是殊柔端丽。
太子心下舒了口气,折身又回了崇政殿。
他本就是出来散散心,缓一缓与父皇议事时梗在心里的那口气,自然还是要回崇政殿去的。
崇政殿内,齐帝的桌案上,摆着一封信笺。
这信笺乃是萧骏驰亲笔所书,字迹刚劲端方、铁画入木;单单是这些字,便已能让人想到执笔者是怎样一位歃血沙场的武人。
“——数昔高祖之时,齐、魏曾结秦晋之好。而今竞陵仰齐人礼义、慕华亭儒风,望大齐以河阳公主降,联姻亲之美,表门闾之耀;……兵戈阻绝,幽燕息征,永结世好。”
信件末尾,“河阳公主”数字,极是端正有力。
宫中众人只知萧骏驰求娶齐国公主,还以为萧骏驰愿意娶任一公主;殊不知竞陵王萧骏驰求娶的,正是盛名在外的河阳公主姜灵洲。
齐帝坐在桌案前,疏眉紧蹙,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望了书函半晌,对太子道:“晏然,若是河阳知道了这事,怕是会自请远嫁。河阳她……”
“父皇。”太子鞠身,低声说道:“古语有云,‘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如细君、东平公主远嫁,盖因国运式微,不得已耳。今我大齐威仪飒飒,又怎能将社稷托于河阳一人身上?”
齐帝按按眉心,面上愁闷之色愈浓。
若是将姜灵洲嫁去魏国,便可解了燃眉之急,与魏国停战修好,休养生息。
但以“和亲”换得如此太平,怕是史官又要提笔写他是个庸君。
齐帝向来爱惜自己名声,凡事都求个“贤”字。若最后青史上写他嫁女求和,讽他将社稷托于妇人之身,难免令他难受。
更何况,姜灵洲是他最为宠爱的长女,好似在掌珠玉、当空圆月,齐帝对她珍爱非常——齐人女子十四便可听婚嫁,正是因为齐帝挑遍华亭儿郎,也找不出一个能尚河阳公主之人,这才让姜灵洲在宫中待到了十七岁。如此厚爱,可见一斑。
齐帝与太子对谈一会儿,便挥袖让太子自行离去。
小太监替太子推门,朱红的门扇开了一半,便撞在了门外姜灵洲的身上。太子抬头,看到姜灵洲正矗在门口,作出偷听之姿,登时恼了。
“河阳!你怎么没回去?”太子说。
姜灵洲低垂了眼帘,眉眼微垂,声音轻淡:“哥哥与父皇还想瞒我到几时?那萧骏驰想娶的人,是我吧。”
“身为女子,怎能随意谈及婚嫁之事?”太子斥道:“萧骏驰要想娶你,怕是得等下辈子了。安心罢,皇兄定不会让那贼人如意。”
姜灵洲笑一笑,说道:“皇兄,这事可勉强不来。”
太子默然。
他也知道,姜灵洲说得对。眼下正是魏人占着上风,若惹得萧骏驰不满,怕是第二日魏兵的箭矢便要射上华亭城门来。国将不保,安论族人?
两兄妹对望一会儿,姜灵洲缓缓道:“憾只憾,河阳并非男儿身,不能为社稷身死。”顿了顿,又道:“……若能用得着河阳,皇兄与父皇可莫要自己捱着。大齐上下,不独姜姓一家,还有着千千万百姓。”
说罢,姜灵洲垂首朝着太子一福,携婢女离去。
姜灵洲先去看了朱太后,得知朱太后今日不想见人,便又回了自己的览芸宫。沿路上,她望见四下里飞甍连阙、凤翼低垂,朱阁碧楼层叠迢递,不由在心底低低一叹。
也不知宫中这般金粉太平,还能维持到几时。
她回到览芸宫中刚坐下不久,三公主姜惠风与生母丽妃便施施然登门造访了。
姜惠风与丽妃默然坐了好一阵,丽妃这才讪讪开口,说明来意。
“想必河阳殿下也知道,近日宫中所流传的那件事。”丽妃捏着帕子,缀在额前的翠色花胜曳着一小串豆大的宝珠,盈辉流转:“——魏国的竞陵王,向陛下求娶一位齐国公主。”
姜灵洲颔首,说:“确实有所耳闻。”
“我虽是后宫妇人,却也知兹事体大。我有心让惠风替陛下分忧,只是那魏国山远水恶,我又是惠风生身母亲,自幼看着惠风长大,到底心有不忍。”丽妃将手帕在眼角碰了一下,声音戚戚:“这才厚颜前来览芸宫,求河阳殿下帮一帮惠风。”
姜灵洲有二字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