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有两种文字公开传播天下来来往往的消息,一种是官家的邸报,另一种是纵横家编访的小抄。列国的邸报都极乏味无聊,比如魏国的邸报,无非是魏王的起居注和魏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倒是纵横家编访的小抄风行千家万户,上至庙堂国策,下至市井趣事,无不网罗,更有那些纵横家挥斥方遒的议论,小说家光怪陆离的传奇可读。
列国的君王忌讳这些妄议庙堂、教唆小民的小抄,怎奈纵横家是遍布天下的强力团体,一国君王的手掌也遮不遍天下人的耳目,他们只得捏着鼻子默认了下来。
韩英姿读的小抄是魏国纵横家编访的风声抄。堂堂天原城督军、天下屈指可数的剑侠、魏王宠臣傅真被刺,自然是魏国最近的头等大事,风声抄紧紧跟进后续。
韩英姿读到:大理寺郎官公孙鞅上奏朝廷,凶手当以十恶之首的谋逆大罪处决,他请求刑部迅速出动精锐捉拿真凶归案。
他又读到:傅真的长子傅菇为亡父治丧,还在风声抄上登了一则讣闻。朝中的公卿络绎前往灵堂致哀、魏国各地的封君、甚至别国的使节也纷纷发来吊唁信。
一时舆论汹汹。
他心想:公孙鞅是魏峥嵘的党羽,看起来是一个闷葫芦,下手倒是又狠又准。大魏的刑部当然是抓不到西河会一个人影的,但公孙鞅这一搅合,将他们刺杀政敌的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西河会空有厉害神通,国内国外、有心有力人的眼睛已经都盯住他们了。西河会如果还有理智,再不敢公然出手。
风声抄上没有魏峥嵘的去向。不过,以魏峥嵘这个小小金吾队长的身份,也是登不上风声抄的。
韩英姿美滋滋地饱食了一番蓉儿送来的叫花鸡,又在自己院子里虎虎有声地打了一套墨子会的死板拳术,随即香甜昼寝。
第二夜来到,韩英姿返回地宫,继续修理身神。
第三夜,身神修理完毕。
机关铜人全身的五百枚符文恍然一新,各处关节重新上油润滑,却仍然躺在中央台子上纹丝不动。
“经曰:心部之宫莲含华,下有道子丹元家。临绝呼之亦登苏,久久行之飞太霞……如此说,还缺最后一枚驱遣身体的心。”韩英姿翻阅黑羊皮本道。
这块最重要的灵玉却在地宫里找不到。韩英姿忽然想起了什么,取出纳戒里的一个锦盒。母亲在弥留时,亲手交付了自己四样东西:一对防身的神兵匕首、启闭地宫的十六面骰子、记载她毕生技艺心得的黑羊皮本。
最后一件就是锦盒里的东西,母亲并没有交代这件东西的用途就离世了。
锦盒里,正是一枚犹如含苞青莲的灵玉。不知为何,每次韩英姿触摸这青莲灵玉,心绪中总是泛起无尽的哀愁和思念,过去和娘相处时候好的事、坏的事,都涌上心头。
所以,他一直回避着这枚青莲灵玉。可到了今天,一个工匠的好奇心和成就欲胜过了往日的百感交集。
“母亲若在天有灵,助我通过道门的试炼吧。”韩英姿默默祷告。
然后他依黑羊皮本上指示,咬破自己的无名指头,将血滴入青莲灵玉。血入灵玉,玉色立刻变得通透,好像点亮了灯一般。他再将青莲灵玉置入了身神空洞的心中,接上了身神内蛛网般的经络,仿佛有灵的风吹入这青莲灵玉。
那灵玉竟然像真花那样绽开了,五百枚符文陆陆续续地流溢出柔和的光芒——整具机关铜人都笼罩在光里。
韩英姿闭上眼睛。他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这种感觉和持有古钱的道门考生互相感应有些类似。他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心里依然能显出这机关铜人的模样。
“有戏,我能对这身神运用神识!”韩英姿向来冷静,这一番竟然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这机关铜人依然不动,但笼上全身的光在缓缓消散,铜人心口的青莲灵玉也在渐渐合拢。
“是黑火灵石不够了。”韩英姿想。
他疾跑到藏宝的乾室,翻箱倒柜,摸出两玻璃管方糖那样的晶莹皓白灵石,又飞跑回机关铜人身边,掰开铜人之口,将两管黑火灵石灌将下去。
皓白灵石化成黑色火焰,像黑色的血那样流转遍机关铜人通体的经络网。心莲复开,符光又盛。但机关铜人还是未动。
韩英姿又翻黑羊皮本,转到了韩夫人在黄庭经后面录的一份琴谱。他捶了自己头,“下次不能这般粗心了。”
韩英姿四下一望,这里并没有他要的东西,折返上地面的书房,从道家柜里取出一张古琴。
学琴须要坚持不懈的幼功,韩夫人去世后,无人监督韩英姿,早扔一边去了。这一番真是琴到用时方恨少。
韩英姿试了几番,手勉强还能拨出些曲调。他照着黑羊皮本上的工尺谱,弹棉花似地拨了起来。才拨了一阙曲子,机关铜人陡地坐了起来。
韩英姿心花怒放,福至手灵,犹如鬼上身体,尘封了七年的琴技全回来了。他照着琴谱边弹边歌,那机关铜人也依着古琴指挥,在台上边跳边舞:屈腿旋转、连翻筋斗、劈叉卧鱼,甚至能扭转关节,反身爬动。
韩英姿唱道,“咀嚼宫徵,发太古音,妙谐律吕,召阴呼阳。”
那机关铜人和声道:“一声吹开虎豹闼,一声吹破混沌窍,一声吹破天地心,谱成透天之窍,直上灵峰绝顶,俯瞰沧溟深渺。”
铜人的歌声犹如出自韩英姿本人的声口。
韩英姿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