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薄蕴,谢玖睡梦方醒,懒散支身,眼眸半阖。
案几香炉仍余缕缕烟雾升起,安神舒心;窗沿掩下日光,并散下竹帘遮挡,满室幽暗,丝屏帷帐并错落矮椅,静谧精雅,几株牡丹开得正好,置于窗前,娇艳欲滴。
谢玖倚床沿,双脚落地踩上木屐,自避过屏风,拢发绕至案几前。
乌发红唇,面容白皙。
泠月听见木屐着地声,从善如流挽起窗边竹帘,又寻出木梳,替谢玖梳发束带,“主人今日歇得安好,定是舒心愉悦。”
谢玖随意应了一声,“稍有松懈,多睡了些。”
眸色尚倦懒,施坐窗柩前瞥眼下望,见长街繁盛,比之往日,行人更甚。
房门轻推开来,秋水双手握一页纸笺,面含笑意盈盈走来。
泠月抬眸一瞥,笑说,“你是耳聪心细,来得恰是时候。手里握着甚么?”
秋水递进了些,“晏府的三公子早先递来的拜帖,特请主人黄昏过后,共游灯市夜集。我见主人难得酣睡,未敢打搅,这厢方呈来,不知主人如何打算?”
终究是晏相公子,又主,他们奴仆只管礼数,却做不得主。
谢玖却茫然,“灯市夜集?”
她本不知何意,只道又是甚无趣市集,而后舒眉忆起,春日里晏斐曾与她提过一回。
十五月圆,辉芒皎洁,长安东西市花灯如昼。小贩支摊叫卖,少女结伴同游,人如流水,彻夜不息。端的是灯火如龙,一片蜿蜒与繁华。
香车宝马万灯明,罗裳新妆盈暗香。
约莫晏斐有说起,谢玖若来长安,他自会伴她同游十里灯市长街。她听时未有在意,只当讨巧之辞,不曾想晏斐记到如今。
倒是有心思。
泠月细执长发结绳,闻言说道:“长安灯市夜集向负盛名,人潮盛起,满街通明,较之白日繁华又是另一番风情,主人若觉闲寡,今夜难得,顾望一二也好。”
随即指节温柔,将发带放至谢玖身后,泠月眼眸未抬,“晏三公子虽心思难测,我与秋水随主人一道前去,纵不在东陵,也无需忌讳他。”
因竹帘卷起,窗扉半推,屋中不似先时昏暗,日光明亮,恰落在窗前牡丹上,愈显艳丽,轻风过窗,花叶轻颤。
谢玖低过头,嘴中自语,“我说今日怎热闹更甚以往,原是十五的缘故。”只闻街上闹声,她沉静未动,半晌抬眼打趣泠月,“今日如此好心,劝我出门走动,怕是你自己贪玩,想纵身去瞧瞧罢。”
说罢笑转身去,既不在意泠月忿恨跺脚,也未接下秋水手中那方拜帖。
只身临窗而坐,似在沉吟。
秋水掩嘴轻笑,随后探声问道:“主人可是因河曲王的闹事,另有打算。”
河曲王自恃权高位重,行事已极僭越。如今闹大,更在谢府意料之中,利芒犹盛,两势相争如水波暗涌,说来正利了谢府的路。
只这一日日里,无诸多动静,不知可还要等下去。
谢玖不置可否,依旧侧身浅望瑰丽牡丹。轻风临窗而进,将牡丹花香一齐沁入鼻息,削弱了方才浓郁熏香。
于盛夏燥日里,余几分清凉,又添几分醒足。
屋门又是一声轻响,辰叔适时踏进,拱手躬身向谢玖行了个礼,探出一页信笺递上,“倒巧,下奴又收一方拜帖,道是今日灯市夜集,长夜繁闹,请莫玖公子委身一叙。”
说罢,他沉定眼眸,望向秋水手上拜帖,再不多言。
两帖拜上,谢玖如何也只能应下一方。若论先来后到的礼仪,自然只该承下晏斐公子的邀约。
这倒令人犹疑犯难。
只取舍但由谢玖,他们不该赘言。
谢玖未多思忖,半身落在日光里,素白绡衣并乌发度上淡淡光华,温婉高贵。浮光微风里,她面容看不真切,约莫只见唇角微扬。她始终略过秋水,却径直接过辰叔手中信笺。
而后轻声一笑,“虽等候数日,到底不是来了么。”
***
及至日暮余晖落尽,长灯四起,随楼阙河流,绵延至长安城最为尽头处,不逊白日光辉。
街上人影攒动,往来不息。更有少女新妇点妆更裙,行走提一盏纱织罩灯,或执罗扇轻摇,清婉端容,尽态极妍。
香车缓过,声嚷不绝,满眸富庶热闹。
谢玖长衫玉带,通身贵致,静立得月楼前,气质明雅柔和。
有一马车驶近,未有过甚明丽装饰,只单看那木壁光泽与隐约间的精致刻琢花纹,已叫人不敢小觑。这车上下闭得严实,帷幕尽数落下,既看不清里头物事,便又添了份难以言说的神秘高贵。
虽不惹眼,却肃穆贵气。
马车悠缓行至得月楼前,便停了下来。车夫熟稔下车,又游刃有余摆置好小梯,目不多视,低身掀起帘幕。
来人探出马车,粉裙娇艳,明眸善睐,鬓间海棠花簪明艳精致。映着满街灯明,她对着谢玖弯眸笑开,宛如星光烟火乍起。她轻身下车,而后还有一人,玄衣流纹,少年沉稳,俯身紧随她一齐走下。
谢玖笑意起,沉静望去,只语不发。
那并行而下的少年,眸色不过一扫,轻易叫人隐觉压迫。好似蛟龙含璋,乌珠盛光,纵面容端正俊俏,却总不及浑然自生的傲慢气场,更加攥人心神。
周遭人多如潮水,来往之间,无一人敢推搡碰撞了他们。
谢玖本欲上前相迎,阿涟裙摆轻摇间,便已至谢玖面前。似有顾忌身后少年,阿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