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月热了,南浔水乡更像个大蒸锅。周逸之婚后前几天带着陆家瑜串亲戚,拜访附近的业界前辈和乡绅名流。镇上大多数人见到过这位姨太太的美丽容貌。没见过的也听说了她是留着黄头发的留学生,上海法租界富商的女儿,有才华,有家底。后来他带她到太湖上看渔家撒网,品尝渔家饭。两人也去了美丽的桐庐,为避暑也为观光。晚上在山里听松涛,日间泛舟江上看风光。着实过了几天“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1”的安逸日子。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有管不住的嘴”,只要事情发生过早晚都会被发现。有一天陆家瑜跟着阿桂转菜场时,无意中听到有妇人说周家媳妇“眉梢带九缕纱纹2”。还以为人家议论她,就让阿桂把那妇人拉到背人地儿。一阵子连哄带吓,妇人弱弱地说出大少奶奶和宽少爷有染;申明镇上人都在传,她也是听邢家的下人说的,连他们在上海的小公馆3地址都能说上来。
巧的是这天周逸之遇到刘三公子刘启旻,他与卓之年龄相仿,从小是同学,两人同时考上浙大。他说三年前入秋前后,有人举报卓之吸食烟土,校领导表示要严肃处理。只是听说卓之被周家人领走,以后再没见过。周逸之自然明白周家人沾上烟土的后果,赶忙回去找到幺叔周茂平。周茂平比周逸之大五岁,小时候感情很不错,从周逸之接掌家族生意后才渐渐疏远。看见周逸之苦苦追问,周茂平哭了,含着泪告诉他那件事。那是三年前的中秋节前夜,他被吴六请去祠堂的时候已经很晚,近门本家弟兄到了二十七位,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他当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没资格说话,就站在门槛儿里边听着。只说是哪院的孩子动了大烟,而且已经上瘾,按家法必须打折顶门杠,因为是民国了才要大家举手表决打不打。结果两方面边举手的一样,周升平拿定主意必须执行家法,执行的时间定在第二天午时。可是天刚亮就有轮班看守的家丁跑回家去说卓之不见了,当班的家丁被打昏。事关周家一族名誉又不敢大张旗鼓的四处找,找了两天没消息只好作罢。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昨晚要表决的是亲侄子。
周逸之一直认为小弟是家里最有慧根的,没想到落了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跟陆家瑜商量,必须想办法夺回生意主控权,追回黄振坤和邢红樱私藏的财产。她认为暂时还不能撕破脸,以防他们交回个空壳甚至是亏损的产业。最后决定由他从家族生意以外先搞投资,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头一个目标就是聊城,他们认为给他写过信的那位季堂值得一见。至少那人在信里的态度很中肯,爱国理论也很明显,最关键是跟周家没有任何的关系,还曾迫切希望见他一面。她留在周家,明面上做为他们掌控的人质,实则要暗中查询他们的罪证。
八月三号,也就是他们结婚后的二十三天,周逸之再次离开南浔。邢红樱听说他要走开始时很不舍,坚持要把总掌柜账簿交出来。见他坚持才说支持他,让他走到哪多给家里打电话。他表明这次出去主要是为了寻找名医偏方,治病是大事。遇到合适机会也会做适当投资,一方面可以为家族增加盈利渠道,另一方面是要把资本分散运营。黄振坤起初表示周逸之应该在南浔坐镇,执掌总盘,打拼的事情可以由他带着年轻人干;见邢红樱松口以后请她把车子让出来,并安排得力助手徐旭东贴身照顾他。她同意,嘱咐徐旭东务必照顾好他。立刻叫人从账房支出三十万法币,还亲自为他收拾行李箱,内衣外套、遮阳帽、雨伞都准备了。周逸之知道他们让徐旭东跟着的用意,欣然感谢他们安排的周到。
两人第一站是南京,在偏僻地方找个小旅馆住下来。白天往各大药堂药铺溜达,让坐诊大夫把脉,然后东问问西瞧瞧,什么也不买。晚上乘船在秦淮河看夜景,听小曲儿,同样是只远远的浏览不光顾。睡觉的时候两人一个房子,周逸之还是前半夜看书,后半夜在床上盘腿调息。徐旭东在他面前显得更加谦卑,出门都是走在后面,吃饭必须等他先动筷,睡觉有床也是打地铺。
两天后离开南京到淮南,又呆两天才到徐州,像是漫无目的溜溜达达往前走。其实周逸之知道每到一个地方安顿好,徐旭东总会借着打热水为他擦身离开好一会儿,必然是向某人汇报。这些天他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了,医馆的大夫把脉几乎判不出异样,听了他的描述更是入赘云雾。更奇怪的是他的梦却越来越多了,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断断续续的,但感觉特别真切,几次都把他惊醒。
八月十一号的午后,他们来到聊城南关岛。守城伪军看到他们车子前挡风玻璃的“特别通行证4”,顺利放行。车子顺楼南大街缓缓行驶,周逸之留意着这里的风土人情,脑子里考虑着见到那位孔棣大夫后怎么说,找个什么理由去见季堂又让徐旭东不起疑。
忽然间有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就在车窗右边七八米,有个穿黑色桶子裤藏蓝斜襟带补丁夹袄的妇女,边顺着道沿走嘴里嘟囔着什么。再仔细看她那满头斑白覆着灰尘的乱头发,布满皱纹的脸上沾满了灰色泥污。可以确定不认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亲切感,车子走着他仍不由得扭头通过后窗看过去。车子接近文岳楼,徐旭东向他确定是不是右转往东关方向,并慢慢地转向楼东街。他“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