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了寒香园,谢靖言准备回天香阁去。冥姬知道了江宁的行踪,只说自己不必要去,一个人离开,至于她去了哪里,谢靖言就不知道了。
守园人是一位老妪,谢靖言前去时她正在修剪花枝,便送了谢靖言一把花枝。
寒气乍至,催得梅花结了花蕊,要等到下一场寒雪,花朵才会催发。
谢靖言抱着梅花花枝回到天香阁,韩濯还没有回来,他找了一只素净的白瓷将花枝一一插好,摆在了韩濯的房间里。
韩濯提过,她小时常去寒香园,她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就被谢靖言放在了心里。
过午时分,屋外的雪下得更紧了,纷纷扬扬,似是老妇在搓免扯絮,掉落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谢靖言裹紧了衣服,坐在火炉边,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手中的书。
雪落无声,室内暖香萦绕,谢靖言本就不是什么爱看书的人,他翻的书只有两种。一种是志怪传奇的话本子,另一种是乐谱。
谢夫人在嫁给谢珩之前,是史国有名的乐师。谢靖言继承了母亲的天赋,虽说他在诗词画画这些方面知之甚少,但他对乐谱很是精通。然而世界的道理大多相通,能用诗词画画解释得通的,就能用乐曲解释得通,因而谢靖言与他的文人朋友相交,并无冲突。
这也是他能和韩濯成为好朋友的原因。
今日看的乐谱,是史国国君为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所作。也许是境地相同,也许是想法相同,谢靖言读着这乐谱,想起了韩濯。
每每谢靖言想到韩濯,心中总是会微微的颤动一下,脸上也染了笑意,兴许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变化,他口中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将藏于心底的名字唤出来:“韩濯。”
韩濯是桃花,是债,也是谢靖言命中注定的劫。
多年之后,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谢靖言才会明白,他和韩濯之间,什么都有了,就是缺了一点缘分。
只是现在,谢靖言不知,韩濯也不知。
韩濯从皇宫出来,一袭白衣红袍,衣角绣着梅花,站在雪地中,很是扎眼。
今日,皇帝终于答应她于年后颁罪己诏书,重审程溪,重判韩林修。为韩家再开府邸,重塑祠堂,将韩林修的灵位迎回去。世人皆说上主无错,皇帝才是整个宋国的权力中枢,他能够为韩家做这些事,是韩濯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真的是她了解的皇帝吗?
还是说,覃韶风还是念着他和韩林修的情谊,这些年也在为当时的一念之差懊恼。
不管怎么说,韩林修的冤屈,总算是得以昭雪了。
像是受了多年委屈的孩子,今日终于得到了纾解。韩濯走在雪中,谢绝了宫女送来的油纸伞,刚刚流出的眼泪都被冻在了脸上,脸颊被冻的通红。韩濯抬眼看着宫中的日光,惨惨淡淡,好似只剩下了一个灰色的圆圈,藏身于青白天光之中。
“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欣慰的吧。”只要韩林修的陈冤得以昭雪,韩濯就很开心了。
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韩濯冒着雪回到天香阁的时候,手脚皆已冻僵。加之她在南国待了三年时间,这三年里,最冷的时候也只是下了一场薄雪,手脚皆通红,微微肿起,有冻伤的趋势。
韩濯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儿,韩林修的冤屈整整等了三年才得以昭雪,这三年,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嚼过舌根韩林修的舌根。人死不可复生,身后骂名不断,就算是韩林修去了冥界,心中也难以安宁。
逝者难安,生者何不如是?
今日这番,倒像是韩濯在惩罚自己,她想让自己永远都记住这一天。
韩濯换好了鞋袜,一抬头,看见梳妆台上摆放着一未开的梅花花蕊。
似是天光乍破,鸟雀初惊,韩濯这时才意识到谢靖言待自己的不同。
难过时的安慰,回廊下的谈心,谢靖言死活都不愿意收自己当徒弟,后来又千里迢迢从亭陵来到青州。韩濯心中想着念着的都是韩家的事情,眼中全然容不下其他的事、其他的人。今日,韩濯看着桌上的白红梅,想着自己与谢靖言相处的点点滴滴,顿悟了。
自己竟然这么迟钝?
襄王有梦,不知神女可有心否?
韩濯对谢靖言,其实与其他人不同。她内心孤傲,不喜与他人说起心中事,因而她在亭陵三年,认识的也只有谢氏姐弟、柳明与听涛馆的画师。
从谢靖言抱着她回谢家那一次开始,韩濯就觉得她对谢靖言还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自己可以倾诉的对象。
信任未尝不是一种好感。
对韩濯这样的人,越是亲近越是戒备,能完完全全相信一个人,已经很是不容易的事。
韩濯看着白瓷中还未盛开的梅花花枝,看得出来,插花之人并不懂插花之道,只是将一堆枝枝条条杂乱无章的堆在一起。
自己竟然有些期待,就像花枝上的小小的花蕊,期待着一场风。
只是,花枝期待一场寒风,她期待一场春风。
韩濯依稀记得,那次回廊谈话,谢靖言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姐姐这一世是个小小凡人,她和柳明注定不能长相守。
今年的韩濯,再过半月恰满十九,正是少女怀春的年岁。以前,十二三岁时,她知道自己以后会嫁给覃祯,自然是不会多看旁人一眼,以免招惹麻烦。到亭陵之后,她又对韩林修的事耿耿于怀,心中眼中只有这一件事。
如今这件事了结了,韩濯也终于是韩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