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一怔,皇后一直是高高在上、无情无心的样子,现在这般姿态却显露出一点极难见到的小儿女姿态——或许是因为,对于卫子夫现在的状态,她心有不忍?甚或有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
“陛下在上林苑练习骑兵。”卫青低声说,“命名为‘羽林军’。”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阿娇凝视着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喃喃,“谁要以为他消沉颓废,不理朝政,那才是最大的笨蛋。”
苦役就是苦役,哪怕已经得到了皇后的嘱咐,享有特殊待遇的卫子夫也是蓬头粗服,脸色惨白。看见刘陵来,她一下子放下了手中的重负,粮包跌在地上发出轰然一声。“喂,你,干什么呢!”监工喝骂,“跌坏了你赔得起?”
刘陵冷笑,盯着卫子夫的眼神如同一条毒蛇。
“夫人如今大安了?”卫子夫不得不走过去问安,声音低微。
“养了一个多月,再怎么不安也该安了。”刘陵的声音带着嘶嘶的气音,“我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
卫子夫不敢说话,曾经妩媚如丝的眼波此刻完全是凝滞的。
“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她心里一点也没有陛下吧?”刘陵伸手摸着卫子夫的脸,尖尖十指几乎要掐进皮肤里去,“竟然能容忍你这样的狐媚子……对了,听说世上有一种女人,专门喜欢女子,莫非她竟然是这种人?”
卫子夫突然抬起了头,眼睛睁得极大:“奴婢怎么敢称狐媚?——比起某些勾引亲堂兄**的女人来说,只怕还差得远呢!”
“你——”刘陵气得发抖,“来人,把她给我拖走!”
几人抓住卫子夫,带到僻静处。
“我不是那种傻女人,还会给你留一条生路。”刘陵冷笑着,“你再怎么歌舞双绝、美貌娇媚,死了还不就是个冷冰冰的死人?给我绞死她!”
卫子夫奋力挣扎,白练套上她的脖子,她嘶声吐出一句:“皇后不会放过你——”
“呵。”刘陵笑了,轻蔑地拍拍卫子夫的脸,“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小小宫婢而已,皇后会为你向我算账?而且,以后就算是她,也要靠着我父王!”
白练渐渐绞紧,突兀的,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如同白虹一般盘旋而至!
白练被绞断,卫子夫一下子得了喘息的机会,倒在地上不住咳嗽,刘陵惊怒回首,正好看见阿娇还剑入鞘。
“皇后娘娘——”刘陵惊惶地垂下头去,不知为何,她在阿娇面前一点不敢放肆。或许是因为心里清楚,如果真惹恼了她,她是会毫不犹豫杀人的。
甚至比郭解还要可怕。
阿娇看都没看她一眼,将卫子夫从地上扶起。卫子夫全身乏力,轻轻靠在她手臂中。多少次,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拯救她,造就她。
“皇后娘娘要带这奴婢去何处?”刘陵追问,“将她发配来做苦役,可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现在这道旨意撤销了再活一世之悠闲的生活。”阿娇没有回头,“另外,不可再称呼卫子夫为奴婢,她如今怀有龙种,日后少不了一个婕妤之位。”
阿娇的手指搭在卫子夫腕脉上。
走出粮仓,她将卫子夫交给侍女,轻轻抚摸着犹自嗡鸣的宝剑,静静笑了笑。
这是汉朝。宫闱影响着朝政,宠妃的兄弟往往能成为朝堂上的丞相或者将军,而宫闱秘事又是错综复杂,一点点微末小事,往往酿成无法解脱的羁绊,最后生生束缚苍龙。
如今她在太皇太后的引领和授意下,逐步处理朝政事宜,与朝中大小官员接触,这样就算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这些人也会在某种程度上习惯她的领导。然而她没有人事任免权,她不能命令刘彻听她的话,像母亲命令儿子那样理所当然。
而且,就算是王太后,也无法命令刘彻。
她并不喜爱权力,但她必须为自己赢得一个超然的地位,就如同窦太后那样,平时可以不管事,却没有人能损害她的利益,她的话语在宫廷、朝堂、天下,都有着绝对的权威。
得知卫子夫有孕,太皇太后十分高兴,刘彻甚至也从上林苑赶回。
“皇后娘娘。”卫子夫从床上坐起,向阿娇伸出手,“……皇后。”
她说起皇后这两个字时,亲切得像是一声叹息。
“嗯?”阿娇走过去,看她的眼神是温和的。
“娘娘,您身边的绿珠,服侍得好吗?”卫子夫低首,无限心事,“她知道您爱喝什么茶、爱读什么书吗?您有没有为她弹过琴?”
阿娇不明所以:“绿珠还不错。这些日子忙了,没有功夫弹琴。”
“……这样啊。”卫子夫唇齿间逸出一声低叹,仿佛满足,又仿佛悲哀,“这样啊。”
合欢殿的侍女走了过来,禀告道:“美人娘娘,您的姐姐卫少儿夫人进宫来看您了。”
下一刻,内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皇上到——”
阿娇出去,刘彻眼前一亮:“阿娇!这次多亏了你了。”
忽然殿外有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刘彻惊了一下:“谁家的孩子?怎么来这儿了?”
卫少儿美艳却羞窘的脸露了出来,她手里还抱着个脸庞粉嫩、双拳紧握的大眼婴儿,那孩子实在可爱,一进来就吸引了满殿侍女的目光。
“回陛下的话,这是奴婢的儿子。”
“你们卫家都脱了奴籍了,怎么还自称奴婢?”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