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家中艰难呢。
阿玉又勤快,再大点,春来跟着邻妇挖春菜,秋来跟着兄嫂拾白蕈 ,这满山的蕈子有毒没毒,她都知晓,辛苦采来,让她阿爹早早送卖去城里,也可得个仨瓜两枣,等秋凉,晒成干仍旧舍不得吃它,照样卖去了城里。一秋采的蕈子,采秃了指头,也没几个能扒拉进自己的嘴里。
老婆子心疼,留了一把,为她下了一注面,阿玉问:‘阿爹阿娘可得了?’ ,我瞒她:‘得了呢,都吃尽了。’阿玉又问:‘阿兄阿嫂可也得了?’她兄嫂也瞒她:‘都下了肚,这一碗专为你留的。’
阿玉这才放心端碗,这年年月月的,她哪吃过好物,舌头没味,尝到一点鲜美,那碗面连汤带汁吃个干净,半滴也不曾剩下。
一秋一秋的,好似年月难捱日日淌在苦汁里,又好似几个眨眼,再回头阿玉都大了,旧年做得衣裙都短了一截。屯里的浮浪子介日在外面来去转悠,惹得她阿兄扛了锄头赶人,十里八乡说媒的,也不知从哪得的信,赶集似得来,个个都说要将阿玉说个好郎君。
我与他阿爹胆小不经事,一对软脚的蟹,浑没了主意;她阿兄也是没嘴的葫芦,一句话打三个歇,只她嫂嫂还能强撑着几句,也不过应付。
阿玉扯了我的衣袖撒娇,求道:‘阿爹阿娘不要随意将我嫁去别家,要合儿心意。’”
谢氏顿了顿,苍凉的目光穿过院墙,穿过老树,穿过虚掩的院门,不知落在过往岁月里淡去发黄的某处。
它们远去了,闲置了,寻常努力去记,总也无法想得详细,只剩一个隐约,然而今日,它们一件一件的,忽然又开始具体,历历在目,不曾缺了边角细处。
风寄娘倚门细听,阿弃急性正要问,谢氏重又开了口,她道:“那日,来了一个媒婆,圆圆白白的脸,讨喜可亲,见人便笑。手里拿了一把圆扇,绣着活灵活现的鸟儿,扑棱棱得像要飞出来,绕着你叫上几声。她拉了阿玉的手,将阿玉夸了又夸,那些好听的话,我从来不曾听过,直把阿玉夸得羞了脸。
媒婆与我道:怪道叫她阿玉,确实如珠似玉,农家田舍竟也生得这般水灵的小女娘,不与她寻个好去处,岂不是辜负难得的好相貌。
我道:‘我也不图多少富贵,只盼将来郎子家世人品两可,别的不可多求。’
媒婆笑拍手道:‘还求别个?家世人品两可,天下也是有数,人也罢事也罢,头全了脚便残,十相完全的又有几人,纵有,不知多少人家争着抢着,哪还轮得到农户贫女。’
我与阿玉她爹羞红了脸。
那媒婆又道:‘我也不忍美玉落于泥中,她既生得好,自是得了老天厚爱。倒有一户人家,那位郎君品貌才学家世无一不佳,真是人人称赞,大有佳名。’
我便道:‘怕是阿玉不堪匹配。’
媒婆笑道:‘你们疼爱小娘子,怕是要她做个正头娘子,那位郎君虽好,却是想要纳一户如夫人,不过他纳妾并非为色,实是子嗣艰难。他与他家娘子夫妻情深,互许爱重,既无通房又无妾室相好,无奈成昏十多载膝下一无所出,如今还是他家娘子执意为他纳良。’
阿玉听罢,便问那位郎君与他娘子的事,媒婆也是好性,将知晓与阿玉细说的,不知晓也描描补补猜度着告诉阿玉。
晚间阿玉要与我同睡,问我:‘阿娘,世间真有这般好的郎君?不是都道世上男子连田间多收了几石粮,都寻思纳一房妾来?’
我不知晓,如何答她?
隔得片刻,阿玉又问:‘阿娘,我将来的夫君可会一心一意待我?’
这话,我又不知,也不知如何答她。
阿玉见我不答,便笑道:‘阿娘不说,我也知晓:我哪有这般福气。’”
谢氏又顿住了,呜咽哭道:“怎这般福气?怎就没福……”
风寄娘扭头看了眼仍用白布蒙好如夫人的尸身,出声问道:“如夫人心慕李侍郎与侍郎夫人之间的衷情进了李府?”
谢氏木然得点了下头。
雷刹将她与李管事隔开,问道:“大娘可知李夫人为人如何?与如夫人之间可还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