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这兴业坊中还热闹了一阵子,屋后燃起的炊烟,浮在空中的饭香,还有那小童的叫喊之声,丫鬟之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更有那年老的妇人干咳的声响。
若是细听,还能听到空观寺的钟声,想是那庙里头的和尚又到了上晚课的时辰。
这期间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厚重古朴的种种声音掺杂在一处,成就了那万家灯火的兴业坊。
兴业坊坊门过了酉时三刻,就会关闭坊门,这街坊之间就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自有那丫鬟仆妇众多,或是家有小童的,院落当中还有那各种各样的烟火之声传来。
有人家里像是有了喜事,于是搭起了戏台子,点着大红的灯笼,那伶人就在这灯火阑珊处低回婉转唱着说不尽的思念,道不尽的离别。
这僻静之处,大抵一样,热闹之处,却是各有各的热闹。
这兴业坊中,一条小巷,不过隔壁间两个院落,却似那两个世界一般。
其中一个热热闹闹,有人说笑,有人娇嗔,还有那喷香扑鼻的古楼子,另一间却是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天上不知何时升起一轮明月,此间的月光,也比别处的更为清冷一些。
后院挨着墙根儿放着的几口大缸,偶尔有那金鱼吃水的声音传出来,又有那虫儿鸣叫两声,似在耳旁,待你支着耳朵仔细听去,那不知名的虫儿倒是又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的地方,显得寂静清幽。若是白日里还好,待入了夜,就多了几分凄凉,月光之下,凄凉之中又多了落寞。
穿云一声长叹,声音比这月光更为的落寞。
他双手背后,又去抬头望月,看得久了,圆圆的月,里头像是起了亭台楼阁,还有那小桥流水,若是细看,那小桥之上,自有一道倩影。那身影窈窕多姿,蓦然回首间,正是桐花的一张芙蓉面。
穿云立着一会儿,心头不免有些惆怅,他又四下看了一圈儿,只觉得这院中处处都有桐花的气息。于是这清冷的夜,也就显得不那么清冷,而带了几分暖融融的春意。
穿云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双腿发酸,他不免有些疲乏,这几日为了躲那桑叶,他可谓是早起晚归,披星戴月。
先前几日还好些,他四下瞧瞧看看,倒也新鲜,但这日子长了,不免生出几分倦怠之意。
不说别的,不论风景再美的山头,若是日日呆在上头,也会觉得乏味。也不论多好吃的菜肴,若是一日三遍的吃,只怕常人也受不住。
所以这穿云很快就厌倦了这种被迫漂流的日子。所以后来这两日他也不走远,只在城门口就近找个山头,躺上一天,等到天边最后一抹鱼肚白落了地,他这才下山随着人流回到城中。待到了兴业坊中,正是那万籁俱簌,大家伙都已安歇的时辰。
穿云对着月光,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形单影只的影子,心里盘算着今夜又该歇在何处。
他蹙眉想了一会儿,心里头倒是生出个主意。这眼前的院落可不就是个落脚的好地方。
穿云素来随心所欲,想到这里,就提步上了前院。他先前无意间听到桑叶提起过,说是那桐花就住在前院正房。
穿云急吼吼的直冲前院而去,那正房黑灯瞎火,没有一丝光亮。他悄悄走到正房门口,仿佛房里头有人一般,轻轻推开了正房的门。
这房门一开,就有那一股子幽香扑鼻。穿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香味乃是平生闻过的最好闻的味道。
他眼前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屋子里头的黑暗,方才影影绰绰瞧见屋子里头的布置。这屋子里头倒是布置的极为寻常,不过是有桌有椅,有床有榻。
那四条腿的案几上头,像是放着个香炉。穿云看见那香炉,心里头想得却是,平日里素手焚香的桐花。
穿云悄然进了屋子,回身关上了房门,缓步进了屋子,他四下瞧了一番,模模糊糊,只能瞧见大致的轮廓,旁的物件儿并不能瞧得分明。
他隐约瞧见挨着香炉像是放着一盏油灯,于是掏出火石,点亮了油灯。
正房里头渐渐有了光亮,穿云目光急切,去看这屋子里头的布置。这屋子里头有了光亮,就有了人气。所有的桌椅板凳床榻上头尽皆沐浴了一层泛黄的柔光。
先前穿云瞧见的香炉,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三足大肚香炉。他伸手拿起香炉,放在手中温柔的摩挲起来。
香炉入手微凉,材质并不细腻光滑,算不上好一些的瓷器,不过是摊贩挑着担子沿街贩卖的那一类最最普通的家常的香炉。
但这东西到了穿云的手中,看到穿云的眼里头,就变得不一般起来。
他拿着香炉,坐在床榻上,看着透过月光的窗棂,就是连这窗棂,看起来也比他房里头的瞧起来亲切好看。
穿云心中不由欢喜起来,他又伸手摸向身下的被褥。略带冰凉的软和的被褥,桐花夜夜都要盖在身上的被褥。
穿云又是一声轻叹,但是这声轻叹,又与方才那低沉惆怅的叹息声不同。
穿云正沉浸在自己朦胧的心事当中,突然听到房门轻响一声,他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吹熄了油灯,纵身一跃,上了房梁。
他躲在房梁上,又是期待,又是心虚的看向那房门口,只见着房门轻轻开了一条缝,而后再无动静。
“桐花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穿云转念一想,又觉得桐花这丫头定然是瞧见形势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