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赐了李十七一杯酒,亚父取出一件带风帽的大氅递于他,看他披上,又将风帽兜起遮住脸庞,便吩咐郭灵送他回营。郭灵看向我,我点点头,他才领命而去。
我唯恐亚父不悦,遂道:“郭灵本是我林家家仆,因此习惯了听令于我,亚父休怪。”
亚父却微微一笑,道:“正该如此。意儿,你可知我令李十七单单见你一人,是何意?”
我摇头不解。
亚父叹道:“一则,李十七乃是探子中的探子,奸细中的奸细。探子奸细周旋于敌营,最忌为人识破,因此即便是我南剑之盟之人,也是认识他的人越少越好,他便越能不被识破。”我恍然,道:“不错,敌营中有我方探子,我军中必也有敌方探子,故而认识他的人越少越能保全他。”
亚父点头道:“不错。二则,我看李十七虽无大将之才,却另有一套本事。所谓‘用人如器’,君王打天下也罢,坐天下也罢,各式各样的人才都不可或缺,他是有用之人,你将他收作心腹,不会有坏处。”
我欣然道:“孩儿也是这样想的。我只怕给他的赏赐不够,不能让他安心为南剑之盟效力。”
亚父又笑道:“钱财未必是才俊之士最看重的,我看你今晚如此礼遇他,远胜于钱财的赏赐。这的确是为人君之道。”
我谢过亚父的称赞。
亚父却又道:“不过为人君之道,远不止此,你可知道,最重要的是甚么?”
我想了想,道:“是‘以百姓心为心’?”
亚父摇头道:“那是天下已定之时。”他霍然转首看我,目光锐利深邃,道:“为人君之道,最重要的,便是不可轻信他人!”
我怔了一怔,正要答话,亚父又接道:“这‘他人’二字,指的是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如此说来,亚父与妹妹不也成了“他人”?
我不禁迟疑道:“这……”
亚父已知我心中所想,斩钉截铁地道:“即便是我,即便是睿琛,你也不可全信。古往今来,为君王之位,父杀子,子弑父,兄杀弟,弟弑兄的,难道还少?你熟读史书,又岂会不明白这道理?”
这道理我虽明白,只是放到我自己身上,叫我连亚父,连睿琛都不可信,我如何能够做到?若真如此,恐怕我在这世上连寸步都行不得。
师父虽教我有防人之心,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亚父与师父为何如此不同?莫非……莫非亚父怨我对他不够信任,是在试探我?但我自建南剑之盟以来,又有哪件事隐瞒过他或是不曾听他吩咐?
亚父见了我面上神色,厉声道:“高绪与太子芒前车之鉴,莫非你都忘了?你若同太子芒一样天真,以为世人尽可相信,皆可感化,所谓‘非攻兼爱’,便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无法辅佐于你,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我见亚父从未有过的声色俱厉,忙跪下道:“亚父说的是,我一定谨记亚父之言,不会轻信他人。”亚父说的对,太子芒的确死于过于仁爱。他虽仁爱世人,世人却不曾仁爱于他。
亚父见我下跪,神色稍缓,伸手扶我起来,道:“用人亦要防人!我叫你自领三万龙骧军,除你之外,连张远,连我都不能调动,正是这个道理。他日不管是谁有变,总有这三万龙骧军保着你,谁也不能轻易将你逐离盟主之位
我微一琢磨,亚父此言,只为提醒我。亚父、睿琛我自然都信得过,除此之外,我却都该留心一二,否则恐怕昔日高绪的下场,便是我日后的下场。
过得几日,赵使果然复来答应以擒杀郭随处为界分地,且约定十日后起兵。我亦即刻遣使往罗灵通处将情形告知。
第二日,众将齐聚无瑕殿,商讨伐郭之事。
此次到场的将领人数为建盟以来之最,除守琅州的吴悝外,所有将领都已到齐,连我直辖的龙骧军指挥使王祁与言眺直辖的虎贲军指挥使狄冲都到了。
众将向我参拜已毕,我开口道:“众将想必都已知晓,我军与赵储芫、罗灵通三家结盟,共同攻打老贼郭随,以分其地十五州。”
众将轰然一声答应。
我又高喝道:“诸位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众将群情奋涌,摩拳擦掌,纷纷喝道:“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亚父清咳一声,道:“南剑之盟共有兵马一十八万,当留出三万人留守积艳山,保护盟主。除此外一十五万人,可分三路,攻打郭随。”
张远向众将道:“谁愿留守积艳山,保卫主公?”
王祁不假思索出列,道:“龙骧军自然与主公同在,末将留下。”
张远点头,正要开口,我已道:“我不留在山上,我与诸军一起出征。”
张远变了脸色,道:“战场凶险,主公岂可轻易涉险?若有闪失,张远岂能赎罪?”
众将七嘴八舌,只是赞同张远。
我道:“我与大军在一起,反倒安全,莫非大将军担心保护不了我么?”张远急道:“张远并非此意,只是战场之上情形千变万化,我……”
我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想枉送性命,我定会时刻与大将军在一起,再加上亚父,莫非还不如积艳山上安全么?”
张远犹豫不决,看向亚父,我又道:“何况龙骧军成军至今尚未经战场历练,总是一大缺憾。我欲在此役中将龙骧军编入大军,以便得到更好磨砺,才能成为南剑之盟真正的精锐之师。”
王祁铿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