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脚面,又想起耿无思,随即想起杨运临死前的交待,和我对杨运的承诺。
耿无思中了言眺之毒,终身必须服药,我已对杨运食言。
他以名将的直觉,感知我与亚父遇险,千里驰援未有丝毫耽搁,完全是以德报怨。他若对我稍有怀恨之心,只需拖延些时日,便可借敌之手杀我,同时也能将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我却连侯爵之位都不能给他。
他染毒已久,将来必不能长命,我唯一能做补偿的只有名利,如今却只能给他个伏波将军的小小称号。
我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猛地伸手一扫,将桌上碗盏器皿扫落一地。
亚父为有功将士请赏的名单仍在书房里,他为耿无思请的只是个伏波将军的尊号。
连熊煌都有车骑将军的尊号,耿无思却仅仅是个伏波将军。
我已将请赏名单压了半个月,仍是不甘心同意亚父所请。
镜子里的影子渐渐淡了,我才发现天光已逐渐发白。
或许我该找人商议一番,说不定便能找到个皆大欢喜的法子。
言眺是副盟主,我本该第一个找他商量,只是他与耿无思两人表面上无异样,暗里只怕早已是水火之势。
罢了,其他人都不适合,我不如去找五妹商量,反正她素来起得早,天亮便在练剑了。
我刮了面,略作梳洗,便去往南庭,却见晨雾正自升起,如仙如梦,朦胧一片。
我不由停下脚步,看着这晨雾。
恰新日升起,曦光四散。晨曦如薄雾扬起,薄雾如晨曦抛落。相混相接的晨曦薄雾如才下织女机杼的轻纱,笼罩住树影花丛,红门白墙。屋脊上的鸱吻,门环上的椒图,却在轻烟似的朦胧里微微欲动,隐带生气。
吱呀声中,南庭的红门打开。淡淡微湿的如烟雾气里,一个人影走出南庭。
是言眺。
他伸手整了整束发的金环,以手掩嘴,略打了个哈欠,脸上却漾起一丝微笑。
这微笑带着满意与愉悦。
他为何愉悦?
他是否整夜都在萧疏离处?
即便是表亲,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萧疏离又怎会留一个男子过夜?或者只是他们从小便熟捻?
她淡淡漠然的脸,是否会为他而漾起微笑?
忽然别有一种滋味泛上心头,我扭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这个微笑。
亚父看着我,面上略有笑意,道:“此次lùn_gōng行赏,事关各位将士的前途,意儿你仔细考虑也是应当的。”
我点点头,环顾一圈道:“各位如无异议,我便按此下盟主令,全军通报有功将士。”
言眺与萧疏离都摇了摇头,我忽地发现,言眺今日一反常态,身穿一身翠绿衣裳,上有各种花绣,虽衬得他雪白脸颊分外俊秀,却也显得十分胭脂气,休说萧疏离,便是睿琛也不及他。
再看他头上,业已换了锦绣的束发带,只恨不能描眉画眼一番。
我不禁笑道:“四弟,你今日是要去见你的心上人么?打扮得如此动人。但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要不要亚父去给你提个亲?”
众人哄笑中,言眺脸红过耳,一时讷讷无言,低下头去。
他今日不但衣着与往日大相径庭,连言行也是大相径庭,我不禁十分惊讶。
略转眼看萧疏离时,她也面带揶揄之色,毫无尴尬,看来她与言眺之间,当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