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人人怪异,自从我那日对言眺……开始,仿佛整个积艳山都陷入一场梦魇之中,各个不由自主,似被鬼神操纵。但这世上是否果有鬼神?若真如此,是否该当请高人来想个厌胜之法?
但亚父自己就是有道之人,若真要厌胜,他自己便能作法。一想到此,我有些哑然失笑。
我见程进面上微有恐惧之色,道:“近几日来,山上可还有……其他不寻常之处?”
程进想了一想,道:“对了,有两个亲卫说,那日大元帅与杜俊亭使者一同观星,不知如何起了争执,大元帅说是吉相,杜俊亭使者却说是凶相,两个人吵得很凶,后来就不欢而散了。”
我道:“他们可曾听清,吉相凶相说的究竟是何事?”
程进摇头道:“未曾听清。”
整整十五天过去了,大婚已筹备得十之八/九,我每日耗尽精力地操练,想要摆脱那荒唐行径的努力却仍是次次白费。
我又一次倒在榻上,这再疲惫也无法消除的欲/念,不知要折磨我到何时?
镜子在那里,欲/念便在那里。镜子即便不在那里,欲/念也会依旧在那里,因为时时刻刻,我就在那里。
我不该怪言眺,挑/逗我的,本是我自己。
即便我娶了妻子,我能否摆脱这欲/念?
还有三日,我便要大婚了。若被杜诜发现我有此等爱好,传扬开去,人人得知,我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我下定决心,还是去找言眺。
他是我的结拜义弟,是南剑之盟的副盟主,我不可能从此都对他避而不见。我越是恐惧见他,越该强逼自己去见。
因为凡是恐惧,必定越拖延越深。唯有早日面对,才有可能快刀斩乱麻。
哪怕他脸上戴着我的人/皮/面具,我也必须面对。
转过那丛夹竹桃,便见言眺坐在院中冰冷的石凳上饮酒。
他没有戴着我的人/皮/面具,只好整以暇地以一柄薄刃小刀,慢慢地片着盘中一条生鱼,蘸着佐料下酒,整个人从未有过的安静,既不像先前那个狠戾残暴的言眺,也不像那个爱逞口舌之利的言眺,甚至连那个中了弩/箭后昏迷在地的言眺都不像。
这个言眺简直像换过了魂魄,彻底成了另一个人。
我看着他脸上半是心死半是麻木似的神情,顿时忘了面具的事,心中忽而升起另一种恐惧:“我对这个结拜的义弟,到底了解多少?我当初为何会如此草率地听从妹妹之言与他结拜?”
我放重脚步声,走了过去,言眺听得我的脚步声,抬头看我一眼,很快转开目光,道:“三哥,你来了。”
我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道:“这几日奠雁纳征,为我大婚奔波,辛苦你了。”
言眺道:“都是做兄弟的该当做的。”
他眼睛并不看我,又慢慢道:“杜诜不错,配得上三哥。”
我不禁苦笑一声。他虽是我兄弟,我的苦衷又怎说得出口?何况我实在不知,当日之事,他是否有所察觉?当时他若不巧看到这不堪一幕,如今是否已在深深厌恶我?从他如今处处回避我眼神看来,他早已不再如先前一般敬重我。
言眺不再说话,只手里的小刀仍不停,我想起前些日子钟韶庆禀报的他独自下山之事,道:“半个月前,钟将军说你曾独自下山,你可有为难之事?”
言眺手里的刀顿了一顿,神情不变道:“没甚么,我下山散散心而已,顺便去岚烟道找些珍奇花草。”
他忽然向我抬头笑一笑道:“钟将军的手下跟着我直到江边,我知道自然不是三哥授意。三哥若有心要派人跟我,起码也是亲卫队里的好手,又怎会派钟将军手下粗手笨脚的将官?”
我点头道:“你明白我心便好。这个钟韶庆,心术不正,我以后会找个机会将他远远打发出去。”
言眺又片了薄薄一片鱼肉,极慢极慢地道:“三哥的心,我一直都是明白的。”
我终于明白钟韶庆对我说的言眺当日神色极其怪异是何种意思—想必与今日一般,每一个神色,每一句话的语调都令我浑身不适。
他又为何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喝着冷酒,吃着生鱼?
仔细看时,桌上那条已被他吃了一半的生鱼,竟赫然是一条河豚鱼!
我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伸手打飞了他手中小刀,喝道:“言眺,你疯了?河豚鱼你也敢生吃!”
言眺呆呆地坐着,似不明白我在说甚么。我猛扑过去,顾不得将他扑倒在地,一手捏开他下巴,一手伸指往他咽喉深处抠去。
言眺猛地推开我,伏倒在地,呕得天翻地覆,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我提着手指看着他,忽地想到,从他吃第一口鱼到此时,起码已有一柱香之久,这条河豚若是有毒,恐怕早已毒发,但他迄今仍无恙,可见这条河豚无毒。一念及此,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过了良久,他渐渐平息,却仍伏在地上,不愿起身,不知为何忽又放声狂笑起来,状若癫狂。我瞬间想起傀儡戏中那发疯的大臣之妻,不禁头皮发麻浑身紧绷。正要拉他起来,一名亲卫急冲冲地进来向我道:“禀主公,郭指挥使已到山下,说是已找到主公伯父孟有冯,请主公亲去迎接。”
注:孟有冯的“冯”字应读作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