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的眼睛中有一种沉甸甸的锋芒,若说从前的她像是一柄雪亮弯刀,尖锐勇猛,现在则像是一把泛着乌泽的巨剑,沉稳古朴,不再激烈,不再尖锐,却能在出鞘之际杀人于无形。
“上堂作供时,那唐无意一定会问你一些话。他申辩的风格技巧摆脱不了我师父的雕工,他在公堂上磨锋这么些年,应变的招数可谓是千变万化,若是将供词说死了,让他精准地找到反驳,倒对我们不利。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陈筝和齐大郎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谢蘅这“雕工”“磨锋”都是用得甚么词儿,单单听起来还以为是哪家木匠要动工了。
谢蘅也不跟他们多解释,单刀直入地问道“齐大郎,我现在是堂上官张大人,要你将当日唐无意伙同十三鹰要挟你的事说清楚,你要怎么答记住,不要说得太细。”
实际上,谢蘅当真高看了齐大郎,正如他所得那样,“谢副司真是抬举了,小人本就是乡下来的,大字都不识几个,说清楚都难。要往细了说,我这也找不出合适的字儿来讲。”
谢蘅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
于是才有了公堂上的这一出。
唐无意阖上眼静立片刻,不多时,他将负在身后的折扇一展,轻摇了几下,阴恻恻地笑出了声。
张雪砚听他笑,当即怒道“唐无意,你为了赢官司,使尽阴私手段,视大燕律法于无物如今被人当堂揭穿,竟丝毫不知悔改唐无意,你何德何能成为我大燕的状师”
“张大人,此言差矣。”唐无意娓娓道,“不知大人可知,三年前楚州县城里曾发生过一起无头命案。”
“县城里有一个卖刀的屠夫,他为了将自家的刀卖出去,就告诉那买家牛八,这刀锋利,锋利到一刀就能砍掉人的头颅,牛八看着刀,不料真生出了杀念,拿这刀去杀害了与自己经年不对付的邻居。”
“他在堂上说,那刀的确锋利,一刀就能砍掉人头。随后他就将邻居的头扔进家中的鸡窝里,官府几经周折才将这牛八抓捕归案。”
张雪砚不明就里,一时皱起眉来。
唐无意继续道“那牛八在堂上指控屠夫,说自己杀人,全是屠夫教唆。牛八说,如果要言一把刀的锋利,能说它杀牛,杀羊,杀猪,可屠夫偏偏说了杀人,如果不是暗示牛八去杀掉他的邻居,那又在暗示甚么呢”
张雪砚说“荒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无意道“是,那屠夫就辩解道,跟牛八说刀可杀人,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和猜测罢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牛八拿着刀去杀人,现在闹出了命案,敢问大人,是去怪一个卖刀的,还是要怪真正的杀人凶手呢”
齐大郎还没听明白,张雪砚却明白,唐无意这是要他在惩治状师之前,应当先去惩治那个真正犯了罪,当堂做伪证的人。
张雪砚只得道“真正的杀人凶手。”
唐无意一笑,“大人真是与楚州的县令一样英明。现下此情此景,又何尝不像那桩无头命案呢我是屠夫,齐大郎是牛八,而那伪证就是一把能够杀人的刀。那么敢问大人,我又何罪之有呢”
谢蘅竟不知为人的还能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若论脸皮厚,那唐无意简直能够彪炳史册。
谢蘅厉声道“大人,他这是偷天换日,混淆是非。”
张雪砚一拍惊堂木,喝令满堂安静,温润的眼睛里骤起千万丈波澜,暗流汹涌,冷声道“唐无意,你当本官是任你戏耍的懵懂小儿么公堂之上,还敢与本官玩弄文辞”
他自方才就清醒起来,不再一步一步跟着唐无意的引导,全然不信他的话。这样即便唐无意不下堂,谢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当一个长官对状师失去信任时,无论这个状师有多少种神通,都将无济于事。
张雪砚道“且不说那屠夫是无意教唆,而你是有意篡供,就算那屠夫与杀人无关,也万万不该在卖刀的时候说出刀能杀人的戏言。纵然犯不了死罪,却也应因失言而受到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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