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三月前阮玉堂曾经得了块上好的玉料,听说是与本朝高祖皇帝赠给孝安后、以表夫妻同心的那块‘百山珮’同出自一座玉料山。我还记得那块料子莹润得很,我本想私磕下一块边角制成一方小印,图纸都已经订好了,可最后还是没能拿到手里。”
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冷笑,褚阅一面说着,一面在他的案头四处打量,不一会忽然扶着腰,倾身探向檀木笔架旁的小方盒子。
莹润指腹轻挑起黄铜锁片,发出一声咔哒脆响。
“昔者高祖夜渡寒江,率封地子民南下创齐,曾遣鉴玉师数十人遍访百山,去寻可做国玺的合衬玉料。前九十九次均是一无所获,最后一次终在南螭海外的一座岛上寻到了一块上好玉材。高祖大喜,遂为这块璞玉取名‘百山’,也正因此,国玺又称‘百山玺’。”
指尖拨弄着盒中红锦布上整齐排着的大小诸印,褚阅挑挑拣拣,从中捡出一块翠碧带冰丝纹络的小方印,在掌心抛弄着掂了掂分量。
“百山千海,莫非齐土;百山之民,莫非齐民。”似笑非笑地举起小方印,她眯起眼迎着案头的烛光向玉料内里仔细看了看,“这块玉最出挑的地方便是它与传闻中孝安后那块百山珮一样,碧翠通透,可透着光看,其中却有清晰罕见的纹络。”
“并非瑜之瑕疵,而是锦上之花。”
说罢,她翻腕一反手,将掌心的小方印呈给站在自己身后的韩振看。
“我记得处机馆最后定下的,应是‘烈霞’二字,可现今这方印上的却是单单一个‘言’字,看来我才甩手走了没多久,阮玉堂的人就急不可耐地巴结上新主人了。”
韩振默然听她说了半晌,面上波澜不惊,可心底却是大震。
她说的不错,这块小方印正是那块冰翠玉料边角所制,褚阅身死之后,褚言掌家,周荃夫妇为了讨好新主子,便自作主张将这方小印改了,用来献给褚言。
“你的话并无漏洞,”他敛下眼底的沉沉郁色,从她手中夺过小印,甩手扔进盒中,“甚至可算是知道得太多了些。”
“但借尸还魂这等诡事,我不曾亲眼见过,也不能轻信于你。”
“你说你是褚阅,可生得却是褚姵的脸。纵然你们有三分相像,性子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褚阅翘着指尖晃了晃空荡荡的手,慵散地歪了身子向后一转头,皮笑肉不笑地在他眉眼锋锐如剑的脸上扫了两眼,“我说韩子胥,你啰啰嗦嗦地问了我这一大堆的废话,却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是怕我说出去坏了你的事,还是——”
“出去?去哪里?”韩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浓眉一挑,冷厉的眸中尽是对她的嘲讽,“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那个可呼风唤雨、一声令下便高呼百应的安远侯褚阅么?死人就要有死人的样子,有些热闹可是你凑不得的。”
绣着淡淡流散云纹的玄青色窄袖在眼前挽成一朵墨花,褚阅已经吃过一次亏,此刻又怎会乖乖任由他拿捏,眼风一错,迅速抬腕架住他的手。
“韩振,我既然有办法做得厉鬼,既然有办法重新回到褚家,这便足以证明我不怕死。你杀了我,也不过是废了褚姵这具壳子罢了,下次我还可以换到他人的身上,可以是褚行、褚娴,也当然可以是褚言。”
“或者,”眼瞧着韩振微微变了脸色,褚阅心底不禁涌上一缕快意,她挑了挑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神形举止终于现出几分专属于“褚阅”的风姿,“你更希望我换成翟王田安?”
“兵权在握,常年在邕州不大掺和朝中的蠢事,身边又有阿言这么个可心的漂亮姑娘在,想一想倒也合算。”
听她屡次提起田安和褚言,韩振的脸色终是缓缓沉了下去。
“你都看到了什么。”
“自然是鹣鲽情深,恩爱不疑。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我还从来不知阿言竟也是会笑的。”
褚阅仰着脸,丝毫不惧他的沉冷脸色,悠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颈子,“你这当哥哥的何时竟为阿言寻了位如此般配的夫君,怎么也没同我说一声,也好教我替阿言高兴高兴。”
“······够了。”
褚阅捡起案头那几本有的摊开有的阖上的账本子,翻翻捡捡,嘴上依旧不停。
“嚯,为阿言大事着想也就罢了,现在又担心着她身子不好,竟替她打理家事,这么好的兄长真是——”
韩振面色铁青微微攒拳,向垂首侍立一旁的乌檀沉声一喝,骤然打断她的话,“乌檀,天色已经很晚了,送四姑娘回漱雨苑休息。”
“诶,急什么——”
“务必要将四姑娘安全送回房,”韩振似乎没有耐性再听她吵闹下去,冷脸拎起她的披风领子,将她推到乌檀身边,“明日午时再来啸云苑,我要你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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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星隐云动,这厢韩振和褚阅吵了一夜,而另一边早入了逐月苑卧房休息的褚言与田安却是相拥好眠,直至卯时过半,竹青和石青来请起准备上早朝,二人才幽幽醒来。
被衾软暖,又是佳人在怀,饶是“铁面将军”田安都不免生了些懒惰心思,从背后紧紧缠抱住褚言,略带沙哑的声音中带了些不满,活像是不愿尚学堂的孩子。
“只念着能见你了,却不曾想到回京之后还有每日起早去